夜露凝在西跨院的药圃里，打湿了新栽的薄荷。
沈如晦坐在灯下翻看着影卫呈上的密报，指尖划过“苏婉儿与坤宁宫往来频繁”一行字，眸色渐沉。
阿梨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眉头紧锁，轻声道：
“姑娘，都三更了，歇息会儿吧。”
“睡不着。”
沈如晦放下密报，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苏婉儿只是个幌子，真正要对付我们的，是她背后的皇后。我们手里的势力还是太弱了。”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极轻的衣袂破风声。阿梨顿时绷紧了神经，沈如晦却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那是萧珣身边影卫的身法。
果然，下一刻萧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睡了吗？”
沈如晦起身开门，见他披着件玄色斗篷，立在月光里，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些。她伸手扶住他：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伤口又疼了？”
“不碍事。”
萧珣走进屋，目光落在案上的密报上，
“在想苏婉儿的事？”
“不止。”
沈如晦给他倒了杯热茶，
“我在想，光靠我们俩，斗不过皇后。她在宫里经营多年，眼线遍布朝野，我们需要更可靠的人手。”
萧珣握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忽然道：
“我给你个人。”
他击了击掌，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中，单膝跪地，动作利落得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影一，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黑影声音嘶哑，听不出男女，只露出一双极亮的眼睛，像暗夜里的寒星。
沈如晦有些意外。她知道萧珣身边有影卫，却从未见过——这些人是他最隐秘的力量，从不轻易示于人前。
“影一是我最得力的心腹，跟着我八年了。”
萧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往后，他听你调遣。”
影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立刻低下头：
“属下遵命。”
沈如晦看着地上的黑影，心里清楚这不仅是信任，更是考验——萧珣在试探她能否驾驭这些暗卫，而她，也必须确认这些人是否真的能为己所用。
她沉默片刻，走到案前，取过一张空白信纸，提笔写下几行字。墨迹未干，她就将信纸折成细条，塞进一根中空的竹管里：
“影一，你把这个送到坤宁宫，亲手交给皇后身边的刘太监。”
影一抬头看她，眼中满是疑惑。萧珣也有些意外——送密信给皇后？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王妃，这……”
影一刚要说话，就被沈如晦打断。
“信里写的是‘沈氏欲借冷宫密道离京，三日后亥时动手’。”
沈如晦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紧紧锁着影一，
“你敢去吗？”
影一浑身一震。他是萧珣的心腹，自然知道冷宫密道是沈如晦最大的秘密，也是皇后最想知道的东西。这封信若是送过去，无异于将沈如晦往死路上推。
他看向萧珣，见王爷只是微微颔首，便立刻低下头：
“属下遵命！”
“等等。”
沈如晦叫住他，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银簪，簪头刻着极小的“影”字，
“你把这个带上。若遇盘查，就说你是柳侧妃派去的人，这簪子是信物。”
影一接过银簪，攥在手心，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屋中只剩下沈如晦和萧珣两人。他看着她，眼中带着探究：
“你故意的？”
“嗯。”
沈如晦点头，走到窗边望着影一消失的方向，
“我需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信。这封信是假的，但路上的危险是真的。皇后在王府外布满了眼线，他这一去，九死一生。”
萧珣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还带着墨香。他低声道：
“影一不会让你失望的。八年前，我在北境中伏，是他背着我在雪地里跑了三十里，才捡回一条命。”
沈如晦的心轻轻一颤。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漫天风雪里，一个黑衣人影背着重伤的少年，在追兵的刀光下拼命奔跑。那样的情谊，不是轻易能动摇的。
“我知道。”
她轻声道，
“但信任不是听来的，是做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沈如晦和萧珣都没说话，只是坐在灯下等着。
阿梨端来的茶换了三回，都凉透了。窗外的月色渐渐西斜，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院外终于传来熟悉的衣袂声。
影一踉跄着走进来，玄色劲装被血浸透了，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受了重伤。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竹管，见沈如晦和萧珣都在，立刻单膝跪地，将竹管高高举起：
“王妃，信送到了。”
沈如晦连忙上前扶起他：
“快坐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她解开影一的衣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左臂有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外翻，还混着泥沙和血痂。最可怕的是一道箭伤，箭头穿透了右肩，周围的皮肉已经发黑，显然箭上有毒。
“遇到多少人？”
萧珣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里带着怒意。
“七个人，都是皇后的暗卫。”
影一咬着牙，额头上渗出冷汗，
“在朱雀大街的巷子里截杀，属下拼死才冲出来。刘太监收了信，说皇后会按信上的时间布防。”
沈如晦取出金疮药和解毒膏，先用烈酒清洗伤口。影一疼得浑身发抖，却硬是没哼一声，只是紧紧盯着沈如晦，眼中渐渐露出敬佩之色——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下手稳准狠，比军中的医官还要利落。
“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银簪？”
沈如晦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问道。
“那是王妃的信物，不能落入敌人手里。”
影一低声道，
“属下宁愿受点伤，也不能坏了王妃的事。”
沈如晦的心猛地一暖。她抬头看他，见他脸上虽蒙着黑布，露出的眼睛却格外真诚。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他：
“这是‘影’字令牌的副牌，往后凭此牌，可调动王府外围的所有影卫。”
影一接过令牌，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真正得到了沈如晦的信任。
萧珣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就知道，她能做好。这个从冷宫里走出来的女子，不仅有智慧，更有识人的眼光和容人的气度。
影一退下后，萧珣忽然从背后抱住沈如晦，下巴抵在她发顶：
“累了吧？”
“有一点。”
沈如晦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没想到会这么凶险。”
“皇后越来越急了。”
萧珣的声音低沉，
“她知道我们在查梅花印，也知道柳如烟靠不住，所以才想尽快除掉你。”
沈如晦转过身，看着他苍白的脸：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真的要引她去冷宫？”
“当然。”
萧珣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既然她想布网，我们就给她搭个戏台。只是这戏台，得设在我们熟悉的地方。”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画着什么。沈如晦低头一看，见他画的是冷宫的地形图——那个她住了十年的地方，每一寸砖瓦，每一条密道，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让人在冷宫的密道里埋了炸药。”萧珣的声音压得很低，
“只要皇后的人进去，就别想出来。”
沈如晦的心一跳：
“那你呢？你不能去，你的身体……”
“我不去。”
萧珣打断她，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在王府等你回来。这场戏，该你唱主角了。”
沈如晦看着他眼中的信任和温柔，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像羽毛拂过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萧珣愣住了，随即低笑起来，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去北境看雪。”
“好。”
沈如晦埋在他怀里，声音带着笑意，
“到时候我给你种满院子的七星草，让你再也不用担心毒箭。”
而此时的坤宁宫，皇后正拿着那封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刘太监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娘娘，这信会不会是假的？沈如晦那么狡猾……”
“假的又如何？”
皇后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只要她还在京城，只要她还想查梅花印，就迟早会落入我的圈套。传令下去，三日后亥时，包围冷宫密道，务必活捉沈如晦！”
刘太监领命退下，皇后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她不知道，自己精心布下的网，早已被沈如晦和萧珣看穿。而那封看似普通的假密信里，还藏着一个只有影一和沈如晦才知道的秘密——信纸的夹层里，沾着少量的七星草花粉。
这种花粉，三日不散，追踪蜂蝶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