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前夜的长安,暮色愈发深沉下。
我们挑选了一家较为僻静的客栈住下,推开雕花木窗,晚风裹挟着隔壁酒肆的杏花酒香飘然而至,与街面摊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倒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高士将包裹扔到床榻上,叉着腰叹息道:“听闻陇西那地方风沙大得能把人吹走,你这主簿当得着实憋屈!”
杜圃正帮我整理诗稿,闻言抬头笑道:“太白一身文气,到了边关说不定能写出新的传世之作。”
我把玩着案上的毛笔,指尖划过笔杆的竹纹,心中虽有不甘,却也生出几分对未知的期待。
青莲玉佩在衣襟里温温的,像揣着一颗未凉的心。
忽闻客栈外传来马蹄声,停在门口便没了动静。
店小二踩着木楼梯上来,声音带着讨好:“李公子,楼下有位姑娘给您送东西,说是您的旧识。”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皆是疑惑,我并未告知他人住宿之处。
下楼时,只见客栈门廊下立着一位青衣侍女,手中捧着个黑漆琴囊,囊口绣着缠枝莲纹,做工精致。
见我走来,侍女屈膝行礼:“李公子,我家主子托奴婢送样东西给您。”
我接过琴囊,入手沉重,琴身与囊壁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家主子说,此琴名绕梁,曾伴她父亲镇守边关,如今赠予公子,或许对公子有所帮助。”
侍女递过一张素笺,转身便踩着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
素笺上是娟秀的字迹:“愿君持此琴,边塞靖烽烟。” 没有多余的话,却字字透着恳切。
回到客房之后,高士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快打开看看!莫不是藏着什么宝物?”
我解开琴囊系带,一张桐木古琴露了出来,琴面泛着温润的光泽,琴尾刻着细小的 “绕梁” 二字,弦轴处缠着暗红的丝弦,显然是常被抚弄的旧物。
杜圃伸手轻叩琴身,声音清越如泉:“好琴!桐木年份至少三十年,音色定是绝佳。”
我拨动琴弦,一声清响穿破客栈的喧闹,连楼下的狗吠都顿了顿。
正欲再弹,却察觉琴腹有些异样,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这琴不对劲。” 我按住琴弦,文气悄然探入琴腹。
指尖刚触到琴身内侧,便摸到一块松动的木板。
小心翼翼撬开木板,里面竟藏着一卷折叠的羊皮地图,边缘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标注着陇西的关隘与水源分布。
“我的天!这哪是送琴,是送了张边关图啊!” 高士凑过来,手指在地图上戳了戳。
“我摩挲着羊皮地图上的墨迹,心中暖流涌动,想着刚刚的侍女所说,我已经知道送琴的是谁了,想不到杨玉凰一介女子,竟有如此胸襟与胆识。
素笺上的诗句此刻有了分量,“边塞靖烽烟” 哪里是琴曲能做到的,这地图才是真正的 “良曲”。
夜色渐深,我借着烛火研究地图,直到更夫敲过三更才歇息。
次日天未亮,公鸡刚啼第一声,我便收拾行囊出发。
城门守军认得我的官凭,验过后挥手放行,晨雾中,长安的城墙渐渐缩成一道灰影。
行至灞桥时,晨雾尚未散尽。
桥边的垂柳抽出新绿,枝条垂到水面,漾起细碎的涟漪。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古人折柳送别的习俗果然不虚,桥畔已有几拨送行的人,哭声与道别声混在一起。
“李公子!” 一声清脆的呼唤从桥那头传来。
只见鱼玄机身着白裙,站在柳树下,手中提着个锦盒,裙摆沾着露水,显然等了许久。
鱼玄机打开锦盒,里面装的是丹药,圆润饱满,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这是避瘴丹,陇西多瘴气,此丹能驱毒辟邪。”
她把锦盒塞进我手中,触碰到她的指尖时,感觉到的是冰凉。
我捏着温热的锦盒,丹药的药香混着柳芽的清香,在晨雾中漫开,心中的离愁淡了几分。
鱼玄机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眼中闪过警惕:“崔家与浊族有来往。”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崔家竟与浊族勾搭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道。
鱼玄机瞥了眼桥边的行人,低声道:“我潜入崔府时偷听到的,你此去陇西赴任的路上务必小心,谨防崔家派人刺杀。”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这是护身符,能挡一次浊气攻击。”
我接过符纸,指尖传来文气的波动。
原来崔家的杀机从未停歇,外放陇西竟也被盯上了。
这种被阴谋步步紧逼的窒息感,就像觉得身边处处是陷阱,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我把符纸塞进怀中,对鱼玄机拱手:“多谢姑娘提醒。” 她摆摆手,转身消失在晨雾里。
折了枝柳条系在马鞍上,我继续西行。
行至午时,日头渐烈,便拐进路边的驿站歇息。
驿站的伙计端来粗茶,茶水带着苦涩,却能解渴。
驿站外突然传来车马声,护卫簇拥着一顶青篷车停下,气派非凡。
车帘掀开,上官婉身着绯色官服,缓步走了进来。
她头戴珠冠,面容清丽,眉宇间带着朝堂官员的沉稳。“李主簿,别来无恙?” 她笑着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严。
我连忙起身行礼,没想到她会亲自前来。
“上官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我疑惑地问。
上官婉示意护卫在外等候,坐下后开门见山:“陛下虽外放你,却也知晓崔家的野心。这是‘便宜行事’令牌,陇西之事,你可自行决断。”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
令牌小巧玲珑,不足一握,背面刻着一个 “同” 字,周围环绕着铭文。
阳光透过驿站的窗棂照在令牌上,金光流转,沉甸甸的分量。
我捏紧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纹路,这哪里是令牌,分明是陛下借我之手搅动棋局的利刃。
“朝堂需要清流,但清流需懂藏锋。” 上官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崔家根基深厚,不可硬碰。这册《女诫》你带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递过一本线装书,封面绣着缠枝牡丹,看起来平平无奇。
我瞥了一眼,笑道:“大人这是让我学女红?我去的是边关,可不是绣房!” 上官婉儿莞尔一笑,并未解释。
我翻动书页,突然察觉不对,书页边缘比寻常书籍更厚,指尖划过纸面,竟能摸到夹层里的字迹。
我抽出夹层中的纸卷,展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是什么《女诫》,竟然记载着陇西守军的布防弱点、浊族的习性及应对之法,字迹正是武则天的。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我把纸卷塞回书中,拱手道谢。
上官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全靠你自己。记住,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她转身走出驿站,青篷车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午后的阳光愈发炽烈,驿站外的杨柳被晒得蔫蔫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我重新上路,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
边关图和令牌贴身藏好,《女诫》放在行囊最深处,三件馈赠像三颗定心丸,稳住了躁动的文气。
我望着前方的官道,尘土在马蹄下扬起,又缓缓落下。
长安的轮廓早已看不见,陇西的风沙虽未抵达,却仿佛已吹到了眼前。
杨玉凰的琴、鱼玄机的丹、上官婉的令牌,每一样都藏着期许与警示。
文气在体内流转,青莲玉佩与令牌相互呼应,发出淡淡的光晕。
藏锋不是退缩,是为了更有力的反击。
陇西的战场,不在边关的风沙里,而在文气与浊气的交锋、清流与浊流的博弈中。
马蹄声不断向前,敲打着漫长的征途。
前路漫漫,却已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