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城,西市。
一座荒废许久的宅院,屋檐下的石阶爬满了湿滑的青苔。
细雨如丝,斜斜织入庭中。
叶峰伸出手,任由雨丝滴落掌心,碎成一片冰凉。
他身后,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悄然肃立,身形如一口古钟,气息沉凝如渊。
“峰少爷,霖城事已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动身了。”
他是叶家客卿,也是看着叶峰长大的护道人。
在收到霖城动乱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被族中派来,接这位离家多年的小少爷返回家族。
叶峰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雨水在掌心汇聚,又冰冷地顺着指缝滑落,一如那些在动乱中逝去的生命。
“再等等。”
老者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却没有催促。
他明白,这几日的经历,对这位从小顺风顺水、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而言,冲击太大了。
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像一柄柄重锤,将少年心中那套非黑即白的简单道理,砸得粉碎。
成长,总是伴随着剧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隆——!”
毫无征兆的,一道粗大的紫色雷霆撕裂了厚重的雨云,如天神之怒鞭挞而下,照亮了整座霖城!
刹那间,天地一片惨紫!
紧接着,方圆数十里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开始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
狂风骤起,吹得院中老树疯狂摇曳,无数枝叶被撕扯上天!
漫天雨丝不再坠落,而是被一股恐怖的吸力强行拉扯,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灵气漩涡!
“这……这是?!”
灰袍老者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片被搅动的风云,感受着那股让他都感到心悸的霸道天威,失声惊呼。
“灵气倒灌,道韵天成……”
“这是……天道筑基!”
“这等偏远小城,竟有人能引动天道筑基!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当真是旷世奇才!”
筑基,是修士脱去凡胎、迈向仙途的第一道门槛。
寻常修士筑基,能引动方圆数里灵气,便可称天才。
可眼前这等声势……
风雷为贺,天象为礼,强行掠夺数十里天地灵气为己用!
像是在向这方天地,宣告自己的诞生!
这分明是唯有那些底蕴、道心、气运都达到极致的绝代妖孽,才有可能引发的无上异象——天道筑基!
老者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掐指推算天机,却只觉一股霸道绝伦的意志反噬而来,震得他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不可窥探!
不可名状!
他骇然地望着那灵气漩涡的中心,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无论是谁,此子若是不中途夭折,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是他……”
叶峰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攥紧了拳头,感受着那股让他灵魂都为之震荡的磅礴威势,脑海中清晰浮现出的,是那个男人的身影。
是他!
一定是他!
李青!
这一刻,叶峰心中,再无半分年少年的嫉妒与不服。
只剩下,高山仰止般的敬畏,与一丝发自内心的……狂热!
良久。
铅云复合,雨丝复落。
仿佛方才那末日般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可那股若有若无的,超脱于凡俗之上的道韵,却依旧萦绕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叶峰缓缓收回目光,握紧了被雨水打湿的拳头。
他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正视着身后的灰袍老者。
“王伯,我不回去了。”
“您说什么?”
老者从震惊中回过神,眉头紧锁。
“少爷,族中的命令不可违抗!”
“我说,我不回碧落城了,我要去罗生鬼域。”
灰袍老者闻言一怔,随即,那双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抹欣慰的精光。
罗生鬼域,北境三大绝地之一,其中死灵横行,怨魂遍地,是道盟用来磨砺精英子弟的血腥试炼场。
“好!好!好!”
老者连说三个好字,抚掌大笑。
“峰少爷,您终于想通了!终于肯为自己争一争了!”
“您放心,只要您有此心,家族必定会倾尽所有资源助您!”
在他看来,叶峰终于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懂得了争权夺利,懂得了为自己的前程去拼杀。
这才是叶家嫡子该有的样子!
然而,叶峰却摇了摇头。
他看着自己因为连日救火而被灼伤的手掌,眼神里,有某种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我不是为了和大哥争什么。”
“我只是想变得更强。”
“强到有一天,当不公降临,当黑白颠倒,当我想守护的人和事,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肆意践踏的时候……”
叶峰抬起头,迎着老者复杂的目光,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我能站出来,用我手中的剑,告诉他们……”
“我,不答应!”
老者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团从未熄灭过的,甚至燃烧得更加炽烈的火焰,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说,少爷,你太天真了。
在家族这台冰冷的机器面前,个人的意志,何其渺小。
只要你踏上这条路,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都注定会被推入那血腥的漩涡,身不由己。
可看着少年那双清澈如初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只化为一声悠长的,混杂着欣慰与担忧的叹息。
罢了。
少年自有少年狂。
是龙是虫,总要去那更广阔的天地,亲自闯上一闯。
只是不知,这份赤子之心,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究竟是能照亮前路的火炬,还是……引火烧身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