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朱雀大街。
那只侥幸逃脱的鸟妖,双翼挥动得愈发迟缓,血迹顺着翎羽滴滴答答落在黑瓦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痕迹。
它不敢停下。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它,朝着前方一座灯火通明的深宅大院,一头栽了进去。
院门之上,黑底金字的牌匾在月光下隐约能见——刘府。
百丈之外,李青的身影在屋脊的阴影中停下,气息完全收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牢牢锁定鸟妖消失的院落。
就是这里。
李青没有贸然靠近。
一缕神念悄然探出,如无形的蛛丝,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将整座刘府笼罩。
府邸前院,丝竹悦耳,歌舞升平,一派纸醉金迷的富贵景象。
可当神念渗透到地底,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妖气,猛地反冲回来。
腥臭、怨憎、暴虐……
种种负面气息混杂在一起,盘踞在地底深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旋。
那里,无疑是一处妖魔巢穴。
李青心中有了计较,不再停留。
他记下了此地位置,身形一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打蛇要打七寸,现在还不是时候。
……
当李青一身疲惫地回到福源巷时,赵雄正指挥着手下清理现场。
王雷则带着几个信得过的老人,护在幸存者身旁,与赵雄的人马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峙。
“李大人!”
王雷见他回来,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如何?可曾追上那妖孽?”
“跟丢了。”
李青的脸色很不好看,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懊恼。
他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石,烦躁地摇了摇头。
“那畜生狡猾得很,在城南绕了几圈,钻进一片民宅就不见了踪影。”
赵雄听到这话,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极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但那份看好戏的愉悦,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走上前,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拱手道:
“大人不必介怀,您今夜以一人之力斩杀十数妖魔,已是天大的功劳。些许漏网之鱼,不足挂齿。”
李青冷哼一声,没有理他,目光扫过全场,眉头紧锁。
“刘思阳呢?让他滚过来见我!”
此话一出,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王雷面露难色,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大人,就在您追击妖魔之后不久,来了一个戴兔子面具的神秘人,自称是监察使沈大人的属下,手持监察令,以审讯要犯的名义,强行将刘思阳带走了。”
“什么?!”
李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怒火。
“沈大人?哪个沈大人?霖城什么时候又来了个监察使?!”
“我在这儿拼死拼活地抓人,他倒好,坐享其成,直接来我锅里捞食吃!”
这番毫不掩饰的暴怒,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雄看着这一幕,心中的快意几乎要冲破伪装。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这种狗咬狗的戏码。
但还是强忍着笑意,走到李青身边,故作姿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大人息怒,息怒啊!同为道盟效力,都是为了查案嘛。或许那位沈大人有什么别的线索,需要从刘思阳身上印证呢?”
“印证个屁!”
李青一把甩开他的手,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原地来回踱步。
“这条过江龙不守规矩!真以为霖城是他们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拿人就拿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雷则皱着眉,看着状若疯狂的李青,眼神复杂。
他觉得李青此举有失体面,但转念一想,年轻人血气方刚,被人当面摘了桃子,发泄一下也属正常。
李青越骂越气,最后狠狠一脚踢开路边一块焦黑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收队!老子今晚心力交瘁,不伺候了!”
“忙活了一晚上,屁都没捞着!这差事,谁爱干谁干去!我歇着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带着满身的戾气,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黑暗中。
只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察妖卫,和嘴角终于忍不住咧开的赵雄。
……
青石巷,小院。
李青推门而入,反手将门栓插上。
方才还满脸的暴怒与疲惫,在门关上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回来了?”
烛光摇曳,白雨晴正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副棋盘,与自己对弈。
她头也没抬,只是随手落下了一枚白子。
“嗯。”
李青走到她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我好不容易抓出的内鬼,被一个戴兔子面具的人带走了,说是奉了监察使沈大人的命令。”
“是沈镜辞的人。”
白雨晴捻起一枚黑子,堵住了白子的去路。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这次总司派来霖城的监察使,不止我一个。”
“竞争对手?”
李青立刻明白了。
“可以这么说。”
白雨晴终于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眸子直视着李青。
“霖城水深,牵扯甚广,总司那边将此案当成了一次对我们这些年轻一辈的考校之一。”
“谁能最先查明真相,拔得头筹,谁就能获得进入‘天枢院’深造的资格。”
“天枢院?”
“我人族真正的核心。”
白雨晴的语气里,罕见地带出现了一丝向往。
“那里有最顶尖的功法,最丰厚的资源,还有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亲自讲道。对我们年轻一辈而言,那决定了未来道途能走多远。”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沈镜辞乃是止水宫掌教的亲传弟子,心气极高,手段也够狠辣。”
“她抢走刘思阳,就是想从这条线撕开一个口子,抢在我们前面。所以,李青,我们现在不仅要对付藏在霖城的鬼,还要提防来自同僚的刀子。”
李青闻言,非但没有感到压力,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竞争?
这就有趣了。
一潭死水,远不如浑水摸鱼来得方便。
他看向白雨晴,语气平静:“给我一份关于这位沈镜辞大人的详细资料,越详细越好。”
“嘿嘿嘿,主上,您可真是劳碌命。”
伐魔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充满了鄙夷。
“对付一群臭鱼烂虾,还要跟个小丫头片子斗心眼,有什么意思?依我看,管他什么沈大人白大人,连着城里那些杂碎,找个机会全宰了,宝物一抢,赶紧跑路,从此天高地远任你逍遥自在,岂不快活?”
李青直接无视了它的胡言乱语。
杀光?那是舍本逐末的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棋盘上。
两条急于立功的过江龙,一群藏在暗处首尾难顾的地头蛇。
这盘棋,刚刚才开始变得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