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宵禁的铜锣声刚刚敲过,霖城却无半分睡意。
无数火把汇成洪流,将一份份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海捕文书,贴满了城中每一面墙壁!
“镇邪司察妖卫李青,勾结黑风堂匪首赵飞虎,私通妖魔,谋害同僚,罪大恶极!凡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能擒杀此獠者,赏银千两!”
字字诛心!
消息如投下巨石的湖面,顷刻间掀起滔天巨浪!
“李大人?不可能!他前几天还拎着颗妖怪脑袋游街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听说那赵飞虎都画押认罪了,还能有假?”
“可惜了,年纪轻轻,怎么就走了歪路……”
一夜之间,霖城英雄,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
镇邪司衙门,庚字班房。
空气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层阴云。
“我不信!”
赵得柱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碗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脖颈上青筋一根根炸起,双眼布满血丝。
“头儿绝不会干那种事!勾结妖魔?放他娘的狗屁!”
“就是!”
旁边几个差役也红了眼,纷纷拍案而起。
“头儿是什么人,咱们弟兄心里没数吗?”
“勾结妖魔?放他娘的狗屁!”
“他有时候……确实是爱巴结权贵,可哪次不是为了给咱们班房多争点饷银,谋条活路?”
“他要有那本事勾结妖魔,咱们班房的考勤能回回垫底?!”
角落里,一个年轻差役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若蚊蚋:
“可……可告示上说,赵飞虎已经签字画押了……”
“画个鸟押!”
赵得柱扭头瞪过去,唾沫星子横飞。
“他儿子被头儿弄死了,他能不逮着机会往死里咬?这他娘的就是拉头儿给他陪葬!”
“没错!”
另一个黑脸差役赶忙接话。
“头儿往日里见着赵杰都得赔笑脸,他哪够格搭上赵飞虎的线?!”
叶峰独自僵立在窗边,背对众人,指甲深深抠进干裂的窗棂,木屑刺入指缝也毫无知觉。
屋子里的嘈杂传到他耳朵里,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胸口也堵得发慌,一股又涩又苦的滋味从喉咙眼里往上冒,让他喘不过气。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赵飞虎……确实画押了,我去看过字据。”
“我说了他是想拉头下水!”
赵得柱几步冲到他身后,情绪激动。
“叶哥,你好歹跟了头儿快一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
“头儿他……就算他真干了什么欺男霸女的勾当,老子都认!可他怎么可能去勾结妖魔?”
“他爹……他爹就是死在妖魔手里的啊!这罪名,不是戳他脊梁骨吗!”
叶峰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或愤懑或无助的脸,这群平日里偷奸耍滑的家伙,此刻却都像被逼到绝路的野狼。
“我说?我说什么有用?”
他抬起手,指着空荡荡的值守桌案。
“司正殿的执法卫,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治安卷宗,勘验记录,刑罚记录……甚至连一张废纸都没放过!”
“这是要办成铁案,谁也翻不了的铁案!”
“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咱们这么多人,就不能替头儿做点啥?”
有人不甘心地嘶吼。
“不然呢?去跟执法卫动刀子?”
“你们还想干什么?去跟执法卫动刀子?”
叶峰的反问像一盆冰水,将所有人的怒火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死寂。
赵得柱牙齿咬得咯咯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头儿这黑锅……就背定了?”
叶峰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就在这时,门外廊下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刺耳至极。
“哟嗬,这不是李大人养的几条狗吗?主人都不要你们了,还在这儿叫呢?”
“听说你们头儿攀上高枝儿了,跟妖魔称兄道弟!啧啧,我要是有这么个上司,早挖个地缝钻进去啰!”
“跟着这种人干活,不怕哪天被卖了啊?”
几个其他班房的差役晃到门口,领头的那个故意伸着脖子往里瞧,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我说呢,平时怂得跟鸡仔似的,怎么突然敢杀赵杰了,原来是分赃不均窝里斗啊!这功劳拿着也不嫌烫手!”
“还有南坪村那事,杀个狗妖算什么本事?保不齐就是背后捅自己人刀子,杀人灭口!真他娘的不害臊!”
“狗日的!你他娘再说一遍!”
赵得柱像是被点着的炮仗,腾地窜起来,身后的长凳都被他带翻在地。
“柱子,别犯浑!”
两旁的兄弟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松手!老子今天非撕了这群王八蛋的臭嘴!”
门外的几人见状笑得更得意了。
“哎呦,火气不小啊!不愧是跟妖魔混的,就是凶!”
领头的差役更是叉着腰,嗤笑一声。
“怎么,实话还不让人说了?有火气找执法卫撒去啊,跟哥几个这儿耍什么横?”
眼看赵得柱就要挣脱束缚,一直沉默的叶峰猛地抬眼,目光如冰刀般射向门外。
“滚!”
一个字,不带半点情绪,却让混乱的场面瞬间凝固。
领头的差役愣了一下,似是对少年颇为忌惮,无趣地啐了一口,嬉笑着走远,临走还不忘撂下话。
“丧家之犬,也就只能吠几声了。”
班房里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赵得柱才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沙哑:
“叶哥,你跟上面几位大人关系不错,能说上话。你给兄弟们撂句话,接下来怎么办?”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叶峰身上,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这个时候,李青不在,叶峰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叶峰沉默良久,最终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无能为力。”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触碰到那块温润的玉佩。
玉佩贴着他的皮肤,传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
黑风山,一处散发着骚味的洞穴前。
“阿嚏!”
李青揉了揉鼻子,眯眼打量着眼前黑漆漆洞口。
洞壁上残留着斑驳的血迹,里面传来狗骚味混杂腐肉的气息,熏得人脑仁儿疼。
“应该就是这了。”
他抽出长剑,回头对白雨晴道。
“你留在外边帮我看着点,有东西过来就敲一敲石壁。”
白雨晴皱着眉,用手捂住鼻子。
“到这来做什么?”
这空气中的狗骚味实在太重,熏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走亲戚!”
李青扭了扭脖子,活动着手腕,长剑在手中转了个剑花,这才勾出个邪笑迈步往洞里走。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初既然答应黄三,要送它一家团聚,那就得当个事办。
“嫂嫂,在不在家?是黄哥叫我来的!”
“侄子,我乖乖的小侄子唉,你们都在哪?叔叔我来找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