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院门外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周恒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倚在土墙上,嘴角那抹讥讽就没放下来过,眼角余光一下下地瞥着那扇紧闭的院门。
他身后,几个差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嗤笑。
“啧啧啧,咱们李大人可真是人脉宽广啊!”周恒阴阳怪气地说道,“黑风山的妖都搭得上话,难怪能在霖城混得风生水起。”
一个满脸麻子的差役立刻接话:“可不是嘛!我说他怎么敢宰了赵杰,敢情是傍上了妖魔做靠山啊。”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都给我闭嘴!”叶峰忍无可忍,猛地回头,一双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连日来的憋屈与怒火在胸膛里冲撞,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口。
周恒见状却不以为意,笑呵呵道:“哎,叶兄弟,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你心里不也这么想的?”
他不慌不忙地踱步到叶峰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我心知肚明,就李青那练气二重的修为,凭什么得主事大人青睐?不就是靠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我可听说了,黑风山下来的主儿,胃口向来不小。也不知为了哄住里面那位,李青这次得许下多少利益!”
“你!”叶峰勃然大怒,手掌扬起,却又在半空生生顿住。
是啊,对于这种与妖魔媾和的行径,他向来深恶痛绝。
可……眼下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办法吗?
李青的修为摆在那里,面对一只凶残的妖魔,除了低声下气讨好,他又能做什么?
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可恨自己实力低微,连冲进去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看向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如枯木般立在土坡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这边。
脸上没有恐惧,亦没有期盼,只剩下死水般的麻木。
叶峰的目光与其中一位老妪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像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剐着他的良心。
这就是镇邪司?
这就是他们这些所谓“仙师”存在的意义?
叶峰喉头发苦。
去年入镇邪司时所立下“斩妖除魔,护佑苍生”誓言犹在耳边,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沦为妖魔血食,甚至还要卑躬屈膝地讨好……
一切看起来,竟是如此的讽刺。
“真是废物啊!”叶峰在心里狠狠咒骂。
却分不清,他骂的究竟是周恒,是自己,还是那个正在院中……卑躬屈膝的上司。
突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突兀的声响让外面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李青缓步而出,衣衫下摆沾着几点不起眼的暗红,神色平静,仿佛刚刚只是赴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酒宴。
“周兄,”李青的语气淡得像水,“劳烦你带人进去,收拾一下。”
周恒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应该的,应该的!李兄辛苦了!里面那位爷想必是满意了?您放心,那些遇害村民的遗体,小弟一定给他们收拾得妥妥当当!”
他以为李青是谈妥了条件,正要再拍几句马屁,话到一半却猛地噎住。
不对啊,院里那个活阎王还在呢!
周恒小腿肚子一软,忙不迭回头对那帮差役使眼色:“还不快进去干活!等着妖爷出来请你们吃席吗?!”
几个差役满脸惊恐,你推我搡,谁也不敢第一个进去,脚步挪得比乌龟还慢。
生怕那妖魔突然窜出来,顺手将他们当做零嘴。
李青也不解释,只是默默侧过身,让开了路。
没过多久,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头儿!头儿你快进来!那、那狗妖……死了!”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劈得院外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什……什么?”
周恒表情瞬间凝固,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一双眼睛却瞪得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叶峰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周恒呆滞了片刻,也连滚带爬地跟了进去。
院内的景象,让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破碎的桌椅间,一具无头的尸身穿着破旧道袍,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门槛上。
而在三步开外,一颗塌瘪的狗头滚在血泊里,舌头无力地耷拉着,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这……这,我的娘诶!夭寿了啊!”周恒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狗妖尸体旁,颤巍巍地伸出手,在那冰冷的皮毛上摸了一下。
当指尖传来那毫无生机的僵硬触感时,他肥硕的身躯突然筛糠似的抖起来,再看向李青时,那眼神活像见了鬼。
他身后的差役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有两个直接瘫坐在地上。
一个念头在所有人脑中疯狂盘旋:众目睽睽之下,一只妖魔死在自家辖区里,这……这是捅破天了啊!
叶峰却没有想那么多,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颗狗头吸引了。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个云淡风轻的上司,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那个在他印象里,只会溜须拍马、欺软怕硬的李青,竟然……单枪匹马,斩了一只为祸一村的妖魔?
虽然自斩杀赵杰后,李青在他心中的形象已有所改观,但奈何其过往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叶峰实在难以将曾经的那个上司与眼前之人相结合。
“都愣着干什么?”
李青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动手!还想不想回衙门吃午饭了?”
周恒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哪还敢有半分不敬,点头哈腰地凑上前。
“李、李大人!您辛苦,您快回衙门歇着!这点小事,交给小弟就行!保证办得漂漂亮亮!”
说完他转身就对差役们踹去:“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给老子滚起来干活!”
……
走出院子时,叶峰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颗狰狞的狗头。
他突然意识到,这位上司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使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过对方。
可他过去所做的那些糟心事,又件件做不得假。
为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像变了个人?
难道……他过去一直在藏拙?
“大人,”叶峰快步追上李青,声音有些干涩,“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青自然明白他想问的不是过程,而是根源,于是脚步不停,随口敷衍过去:“妖魔也是血肉之躯,脑袋掉了一样会死。”
叶峰还想再问,李青却已翻身上马,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和一声清脆的鞭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