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常理,这类家务事本该关起门来处理,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摊开。
杨新林那番“在场都是一家人”的说辞,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徐浪心里清楚,即便是杨清照的子女,在此事上也该避嫌。
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一个外人,懒得置喙。
他的目光落在杨新楠的丈夫阿正身上,心底生出几分欣赏。
听着杨静低声讲述阿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恪守朝六晚九的作息,即便身处优渥环境也始终自律如初,徐浪不禁暗叹:
这世道,像阿正这样的男人怕是快绝迹了。
经过杨清照与一众叔伯辈的私下商议,最终裁定:
鉴于杨新楠行为恶劣,严重损害杨家会利益,即刻停止其一切外务职权,驱逐出杨家会总部,并收回由阿正负责监管的所有产业。
这对杨新楠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判决意味着她将被彻底剥离杨家会,从此与这个家族再无瓜葛。
巨大的落差让她当场昏厥。
四周投来的皆是冰冷目光,无一人上前搀扶。
阿正沉默地俯身,将妻子横抱起来。
这一刻,他脸上往日的懦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丈夫的沉稳担当。
他望向杨清照,语气异常平静:
“岳父,阿正辜负了您的期望。”
“新楠是我的妻子,无论她做错什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今后,我无法再在您跟前尽孝,只恳请您允许新楠在年节时回来看望父亲。”
“我阿正入杨家会以来,从未求过人,也自知这些年无功,反而过错累累。”
“若我能更坚强些,新楠或许不会误入歧途……作为女婿,我失败了。”
“作为丈夫,我更失败。”
他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清晰。
“无论我曾做错多少,忏悔过多少次,都求您……准她回家看看您。”
“阿正……”
杨清照喉头动了动。
若在夜深人静时,老人或许会老泪纵横。
但此刻,他不会。
在杨家会,杨清照必须是铁石心肠的代名词,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长女杨新玉和其他子女纷纷出言劝说,人非草木,眼见妹妹落得如此下场,往日利益纠葛已散,那点血脉亲情终究让他们生出不忍。
然而,杨清照只是复杂地看了阿正一眼,便残忍地摇了摇头,声音冷硬:
“成长需要付出代价。”
“新楠是,你也是。以往做错的,总要偿还。”
男儿有泪不轻弹。
阿正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他朝杨清照深深鞠了一躬,道了声“对不起”,便抱着不省人事的妻子,决然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大会堂。
众人仍在窃窃私语,无人留意到,钟海宁身边那个气质清冷的女人悄然起身,退出了会场。
“江先生。”
阿正将杨新楠小心安置在车后座,正准备绕到驾驶位,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并未打算收拾行李,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杨家会,既然已被驱逐,便没什么值得留恋。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身材高挑的冷美人,面露疑惑: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钟海宁的朋友。”
阿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类家族会议允许子弟带异性友人出席,如同杨静带着徐浪一样。
他自然将对方归为钟海宁的女伴。
“找我有事?”
“不知江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女人开门见山。
阿正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前脚刚被驱逐,后脚便来问前程,这无异于公开痛打落水狗,实在唐突。
女人似乎看出他的不悦,并未解释,只是递上一张名片,语气依旧平淡:
“我们一直很欣赏江先生的才能与职业操守。”
“公司诚邀您的加入。请放心,我们能提供的资源平台,远非杨家会可比。”
原来是挖墙脚的。
阿正看都没看那张名片。
若非此地仍是杨家会范围,又提及钟海宁,他早已上车离去。
女人并不介意,仿佛早有预料。
她将名片轻轻放在副驾驶座位上,淡淡道:
“公司诚意十足,也理解江先生需要时间考虑。”
“若您想通了,随时联系。”
她顿了顿,转身前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
“我有预感,只要您还想证明自己,还想给妻子更好的生活,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这一天,不会远。”
说完,她便留给阿正一个决绝的背影。
阿正对女色向来有着极强的自制力。
他低声啐了句“莫名其妙”,坐进驾驶室。
目光瞥见那张碍眼的名片,他本能地想将其扔出窗外,眼不见为净。
然而,女人最后那句话在脑中回响。
他侧头看了眼昏睡中的杨新楠,攥着名片的手缓缓放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发动引擎,驶离了这个生活多年的“家”。
“她就是杨家的那个……杨怀素?”
钟海宁见女人回来,压低声音问道。
女人只是淡淡回了句:“出去透了透气。”
便不再多言。
她的目光掠过台上角落里的杨怀素,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随即迅速移开,落在了前排徐浪的背影上。
“好了,旧事重提。”
杨清照身旁的一位老者打开文件夹,取出一叠材料。
“上次为了配合行动,谎称胡有财与杨婉遇难,缘由诸位都清楚,不再赘述。”
他环视台下,继续道:
“如今胡有财与杨婉决定年后出国暂住两年,我们已同意。”
“但江陵的清岩会所不能无人管理。上次由杨静暂代,终究是权宜之计。”
“趁此次机会,我们几个老家伙决定,推举一位正式接管人。”
台下顿时一片骚动,不少人都露出贪婪或势在必得的神色。
反观徐浪,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并非他自信内定,而是他笃定杨家会不得不选他。
江陵是什么地方?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今的江陵,就是他徐浪说了算。
既然已经沾手清岩会所,再想让杨家人从他手中轻易拿回去?
包括杨清照在内的所有明白人,都不会做这等不切实际的梦。
“下面,我提名几位候选人。自认有能力者,也可毛遂自荐,上台写下名字。”
另一位面容严肃的老人接口,声音带着警告。
“但丑话说在前头,杨家会的规矩你们都懂。若经我们认定不具备相应的能力与资历,后果自负。”
这盆冷水泼下,现场顿时安静不少,只剩几声不甘的叹息。
“我提名的候选人是:杨静、杨天赐、杨天恒、杨新宁。”
名单公布,台下哗然。
后三者尚在情理之中,可杨静?
一个涉世未深的丫头,凭什么位居候选首位?
老人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压下议论:
“原本,我想让怀素接手。但这份名单,是怀素亲自拟定的。有任何疑问,可以去问她。”
刷地一下,大半目光聚焦在台上的杨怀素身上,又触电般迅速移开。
在杨家会,这位“妖女”的威慑力,有时甚至超过家主杨清照。
她的话,无人敢质疑。
一直缩在角落的杨天赐猛地抬头,难以置信自己竟会获得提名。
他望向杨怀素,见对方只是不易察觉地微微颔首,眼中顿时涌起浓浓的感激。
尽管对执掌江陵已不抱奢望,也自知胜算渺茫,但能得到杨怀素的认可,对他而言已是莫大安慰。
而与杨天赐同脉的杨天恒、以及杨清照第八子杨新宁,则面露期待。
他们心知杨静背后站着徐浪,胜算极低,但终究存了一搏之心,总好过上台自取其辱。
“怎么?”
“没人自荐了?”
老者严肃地扫视台下。
“方才不是跃跃欲试?机会给了,若不珍惜,事后休怪老一辈偏心。”
“四伯,我报名!”
“我也报名!”
“还有我!”
接连有八人上台,五男三女,皆已过而立之年,眼中透着商海沉浮历练出的精明与睿智。
他们的毛遂自荐,让台上的杨清照等人微微颔首。
杨清照缓缓起身:
“稍后,每人会拿到一张选票。投给谁,你们自己决定。”
他拍了拍手,守候在各处的佣人立刻取出纸笔,分发给场内二百余人。
写票、收票,场面一度有些杂乱。
最终,由杨怀素亲自验票。
她的参与让所有人都安心——在众人心中,即便杨清照可能存私,杨怀素也绝不会。
她的话,比真金更真。
……
“最后一票,杨天赐!”
票数统计完毕,徐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而台下众人,更是惊得几乎合不拢嘴。
计票板上,除了杨静与杨天赐,得票最高的杨新宁,也仅有十八票。
杨静,七十五票。
而杨天赐,八十一票。
这意味着,若无意外,江陵清岩会所的管理权,将落入杨天赐之手。
“天赐,”杨清照面带微笑望向他,“上台来讲几句吧。”
杨天赐缓缓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胜利宣言。
他却只是咧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目光扫过徐浪,最终落在杨怀素身上:
“感谢各位叔伯长辈的支持与肯定,更感谢小姨的信任。”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传遍会场。
“能得到提名并获选,我深感荣幸。然而,因身体欠佳,我无法胜任如此重要的职务。”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所以,我选择——弃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