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露的清晨,桂语楼的窗棂上凝着层薄霜。苏清欢用指尖抹去霜花,窗外的“念桂”树披着层白绒,金黄的花瓣上沾着冰晶,像撒了把碎钻。楼下传来陆衍劈柴的闷响,破风剑靠在柴堆旁,剑穗的银丝缠着根干枯的桂枝,是去年“念桂”的旧枝,被他留着当引火用,说“旧枝烧得旺,能暖透新茶”。
“清欢,”苏清辞捧着个木盒走上楼,盒里装着满满一盒“念桂”种子,每粒都用绵纸包着,纸上印着小小的桂花纹,“林晓母亲说这些种子要拌上桂花蜜,才能在远方扎根,你快来帮忙。”
苏清欢接过绵纸,指尖触到种子的坚硬,忽然想起那年在丹房石缝里摸到的桂花糕,也是这样带着隐秘的希望。“拌蜜的时候要念着那些被遗忘的名字,”她往绵纸里舀着桂花蜜,琥珀色的蜜汁在纸上晕开,像朵小小的花,“我娘说这样种子才会带着记忆生长。”
陆衍抱着捆新柴走进来,柴禾上还沾着些野桂花,是清晨在后山捡的。“拓印的《忆魂图》都整理好了,”他把柴放进灶膛,火星溅起时映亮了他眼底的光,“藏经阁师兄说要请镖局送往各地,保证每个门派都能收到。”
苏清欢往他手里塞了块桂花糖,糖纸在火光里泛着红。“王掌柜的马车巳时就到,”她指着桌案上的木盒,“种子和拓本都要装上车,林晓说她绣的百福帕也要一起送,每块帕子上都绣了片‘念桂’叶。”
林晓抱着摞帕子从楼梯口探出头,发梢的绿绒花沾着霜花,像朵冻在枝头的梅。“清欢你看,”她举起最上面的帕子,叶纹里藏着细小的“安”字,“我娘说这帕子要跟着种子走,让远方的人摸到帕子,就像摸到忆魂堂的暖。”
阿桂背着个小布包跑进来,包里装着些晒干的桂花,是他趁着晨露未曦时采的。“清欢姐,我把新采的花装在种子盒里了,”他踮脚往木盒里看,鼻尖在盒沿蹭出道白痕,“这样远方的土地就能先闻闻桂香,好等种子来扎根。”
苏清辞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拂过他发间的桂花,忽然想起被囚禁时,也曾在锁链的蓝光里数过桂花落了多少瓣。那时的绝望里藏着的微光,如今已长成能为别人遮荫的树,这样的轮回,或许就是对“忆魂”二字最好的注解。
巳时的钟声刚响,王掌柜的马车就停在了忆魂堂门口。镖师们往车上搬木盒时,苏清欢看见每个盒子上都贴着片“念桂”的新叶,是陆衍昨夜用灵力催开的,叶背用朱砂写着“不忘”二字,像给远行者的私语。
“清欢姑娘放心,”镖头拍着胸脯保证,腰间的佩刀上挂着朵干桂花,是林晓母亲给的,“这趟镖我亲自押,就算拼了老命,也得让这些种子和图册平安送到。”
苏清欢往他手里塞了瓶桂花酒:“路上冷,就着酒暖身子。”她的指尖触到镖头掌心的厚茧,像摸到了条被岁月磨亮的路,“每到一处,就把这酒洒点在土里,算我们给新桂树的见面礼。”
马车启动时,“念桂”的花瓣被风吹得落在车辙里,像给远行的路撒了层金粉。阿桂追着马车跑了老远,手里举着片桂叶,喊着“要让新桂树记得回家的路”,直到马车变成山道尽头的小黑点,才被陆衍笑着拉回来。
“会记得的。”陆衍揉了揉阿桂的头,破风剑的剑穗扫过他的脸颊,带着桂香的痒,“就像我们记得那些逝去的人,新桂树也会记得,它们的根在这里。”
回到桂语楼时,林晓正往墙上钉新的《忆魂图》拓本。拓本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亮,苏清欢忽然发现,林晓在每个角落都补绣了朵小小的“念桂”,像给那些遥远的记忆,都系上了根牵挂的线。
“你看这里,”林晓指着拓本上的丹房石缝,那里多了朵立体的绣花,是用金线盘的,“我娘说要让看到的人知道,再小的缝隙里,也能藏着希望。”
苏清辞翻着新到的书信,是各地门派的回函,大多写着“愿共护记忆,同植桂树”。她往信纸上撒了些“念桂”的花末,说“这样回信就带着我们的温度了”。其中一封来自极北的门派,说那里天寒地冻,问能否用灵力护着种子过冬,字迹里透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来写回信,”苏清欢拿起笔,墨汁里掺了些桂花露,“告诉他们,用忆劫者的灵力裹着种子,再埋在向阳的坡地,就算零下三十度,也能熬到开春。”她的笔尖顿了顿,忽然想起陆衍的灵力就是忆劫者的,“陆衍,你的灵力能支撑吗?”
陆衍正在打磨新做的木牌,上面刻着“念桂”的花形,闻言抬头笑了:“刚好能让阿桂练练手,他跟着我学了半年灵力,也该试试了。”他往阿桂手里塞了块木牌,“给极北的朋友写句祝福,刻在牌上一起寄去。”
阿桂的小脸憋得通红,灵力在他指尖凝聚成细小的光,刻在木牌上的字歪歪扭扭,却是他最用心的“冬去桂花开”。苏清欢望着那五个字,忽然觉得这孩子的灵力里,藏着比阳光更暖的东西,是被爱和希望喂大的纯粹。
傍晚的桂语楼飘着浓浓的糕香。林晓母亲带着妇人们在石碾旁做桂花糕,说要给镖师们当干粮,木轮转动的“咯吱”声里,混着她的吆喝:“多加把劲!让远方的人尝尝,咱们忆魂堂的桂花糕,甜得能化冰!”
苏清欢往糕里包着桂花馅时,忽然听见楼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是炼魂阁的独眼老仆,他拄着根桂木拐杖,手里捧着个布包,站在“念桂”树下,像棵倔强的老桩。
“老东西来做什么?”陆衍的手按在剑柄上,语气里带着戒备。
老仆却没看他,只是把布包往苏清欢手里递,布包上的桂花结歪歪扭扭,是跟着林晓学的。“这是我藏了三十年的桂花种,”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当年帮长老种过不少害人的药,现在……就用这些种子赎罪吧。”
布包里的种子比“念桂”的小些,却更饱满,显然是精心保存的。苏清欢想起他往“念桂”树下撒种子的佝偻身影,忽然觉得仇恨真的会被时间磨平,就像老桂树的断枝能抽新芽,犯错的人也该有机会用余生弥补。
“我会把它们和‘念桂’种子一起送走,”她往老仆手里塞了块刚出锅的桂花糕,“让它们在远方开出一样的花。”
老仆的独眼亮了亮,接过糕时手在发抖,转身离开时,拐杖在地上敲出的“笃笃”声,像在数着剩下的日子,也像在向过往的错误告别。
夜深时,众人围坐在火塘边,听陆衍讲散修们的故事。他说极北的门派曾收留过很多被忘忧丹迫害的散修,说南方的药农能用桂花汁治百病,说西域的牧民会把桂花晒干当香料,那些遥远的风物,在他的讲述里都沾了桂香,变得亲切起来。
“等明年春天,”苏清欢往火塘里添了块桂木,烟气里飘出醇厚的香,“我们就去各地看看,看看‘念桂’的种子发了多少芽,看看《忆魂图》被挂在了哪里。”
林晓的脸颊在火光里泛着红,手里的绣绷上,正绣着幅小小的地图,每个角落都点着个桂花标记。“我娘说要绣幅《桂途图》,”她指着标记,“把所有种了‘念桂’的地方都标出来,以后走在路上,闻着桂香就知道,这里有我们的朋友。”
苏清辞翻着新辑录的《忆魂续录》,上面记着各地门派的回信,字里行间都是对“守护记忆”的认同。“你看这句,”她指着极北门派的回信,“他们说‘记忆是最珍贵的行囊,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话说得多好。”
阿桂趴在陆衍膝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块桂花糖,嘴角沾着糖渣,像只偷尝了蜜的小松鼠。陆衍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剑穗的银丝垂在阿桂的发间,与他发里的桂花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守护,哪是传承。
苏清欢望着火塘边的众人,忽然觉得桂语楼的梁上,一定也萦绕着无数看不见的笑脸——陆衍的师父在笑,苏清辞的师父在笑,所有为守护记忆付出过的人都在笑,他们的目光落在这满室的温暖上,像落在一片永远不会凋零的桂花园。
丑时的梆子敲过,陆衍忽然起身,往窗外指:“你们看,‘念桂’的影子在地上画了个圆。”月光透过枝桠,在地上投下圈完整的光斑,像个巨大的桂花环,将所有人都圈在里面。
“是圆满的意思吧。”苏清欢靠在他肩头,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就像这些种子,带着我们的念想走了,也会带着远方的故事回来,形成一个温暖的圆。”
陆衍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间,带着“念桂”的甜。“不止是圆,”他说,“是千秋万代的传承,像这桂树一样,一代接一代,把根扎进土里,把花香传到天上。”
窗外的“念桂”忽然落下几朵花,恰好落在窗台上的种子盒里,像给远行的使者,添了封带着体温的信。苏清欢望着盒里的种子,忽然明白所谓“忆魂”,从来不是把记忆封存在某个地方,而是让它像桂花的香气一样,渗透到每个角落,跟着风走,跟着人走,跟着种子走,在时光里酿成越来越醇厚的甜。
离明年的春分,还有整整半年。但镖师的马车已带着桂香驶向远方,“念桂”的种子已在绵纸里安睡,《忆魂图》的拓本已踏上旅程。苏清欢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撒过的种子,还有人守护着绽放的桂花,这用记忆和温暖编织的网,就会越收越紧,把所有善良的灵魂都拢在里面,直到千秋万代。
她摸了摸发间的木剑吊坠,又看了看陆衍剑穗上的“念桂”花,忽然觉得,最好的期盼,就是这样——有桂香引路,有记忆作伴,有彼此在侧,把每个“远方”,都变成充满念想的“故乡”。
月光穿过“念桂”的枝叶,在《忆魂续录》的空白页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在邀请未来的人们,继续写下属于他们的,关于记忆与传承的故事。而那故事的开篇,永远是那句——桂香不散,忆魂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