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森然的冷笑凝固在唇角,沈流苏转身,步履间再无半分迟疑。
冰冷的雨丝打在她的官袍上,却仿佛浇不熄她眼中燃起的复仇烈焰。
她没有回寝殿,而是径直走向香政司的议事厅,那里,她最核心的几名下属早已在黑暗中静候多时。
“传我将令,”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即刻启动‘破鼎行动’。”
“破鼎”二字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震。
鼎,既是炼香之器,亦是国之重器。
此行动之名,已然昭示了沈流苏这一次要撼动的,将是整个大晏王朝的根基。
她走到悬挂着京城舆图的墙壁前,手中朱砂笔划过,连接起一个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地点。
“追查个体,如水中捞月,我们已没有时间。从现在起,反向推演。”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舆图上的每一个标记:“对方的‘唤灵仪式’,代号‘九宫熏治’,并非真的请神弄鬼,而是利用香气制造的一场惊天骗局。他们以香为引,以声为媒,试图通过特定频率的香雾共振,大规模刺激人脑,制造‘先帝显灵’的集体幻觉,从而名正言顺地操控朝局,废立君王!”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将一个装神弄鬼的阴谋,剖析成了冷冰冰的“技术”问题。
“百草苑为中宫,乾元殿暖阁为离位,宫中钟楼为坎位,城外东陵青龙碑为震位……”她手中的朱砂笔在舆图上点下一个个红点,构成一个诡异的阵法,“这些,便是他们释放香雾、传导声波的能量节点。阿念!”
“属下在!”阿念应声出列。
“率一队精锐,即刻前往太医院后巷的福安古井。井下三尺,必有暗格。”沈流苏眼中寒光一闪,“他们要用声音给活人洗脑,就必然需要共鸣之器。去,把他们的‘编钟’给我带回来!”
夜色如墨,阿念领命而去,行动快如鬼魅。
不到一个时辰,一口沉重的铁箱被抬入了香政司的密室。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众人想象的编钟,而是一件造型奇古的铜器,状似钟胆,内里却布满了密如蛛网的管道,分明是一台通过加热香料来产生特定声波的“铜律共振器”。
沈流苏亲自上前,命人燃起炭火。
她取出一撮暗红色的“泣血砂”,投入共振器底部的香槽。
随着温度升高,一股极低沉的嗡鸣声自铜器内传出,频率与水牢深处那口古钟的震动竟分毫不差!
“果然如此。”沈流苏冷笑一声,眸光愈发冰寒,“他们不是要复活先帝,他们是要用这靡靡之音,将整个朝堂都变成他们的提线木偶。”
她转头,目光投向舆图上城外的“东陵青龙碑”。
那里,将是仪式的核心。
“其他人,随我出宫。”
子夜时分,沈流苏一身夜行衣,亲自带人潜入东陵外围。
她没有惊动守陵的禁军,而是在青龙碑周围的密林中,悄无声息地布下了三十六盏琉璃灯。
此灯名为“噬香灯”,是沈家秘籍中记载的一种奇门器具,灯芯浸泡过七十二种相冲相克的草药,一旦点燃,会释放出一种无色无味的反向频率,足以扰乱并吞噬周遭百丈之内任何试图被激活的特殊香波信号。
布置完毕,她又在通往青龙碑的三条秘道入口,埋下了数枚“识骨香”陷阱。
这种香一旦被活人气息触动,便会瞬间散发出一种只有特训香犬才能闻到的气味。
她留下两名下属与香犬昼夜巡逻,自己则悄然返回宫中。
次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香政司首使沈流苏已绘制出传说中的‘唤灵阵图’,并奉旨彻查此事。若有宵小之辈胆敢在寒露节前后擅闯东陵禁区,无论身份,一律以谋逆罪当场格杀!”
这道风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巨浪。
沈流苏一反常态,不再暗中调查,而是将矛头堂而皇之地指向了那场虚无缥缈的仪式,摆出了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
寒露当日,黄昏。
天色阴沉,山雨欲来。东陵青龙碑前,落叶萧瑟,一片死寂。
一道瘦高的身影如鬼魅般自林中闪出,他头戴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手中持着一根雕满骷髅的白骨香杖,快步走向石碑下的祭台。
他从怀中取出一盏造型古朴的白骨灯,正欲用香杖点燃,忽觉四周空气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
他动作一僵,惊疑地四下望去。
只见周围的密林中,三十六点幽光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光环,将他死死困在中央。
那光芒看似微弱,却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力场,将他香杖上凝聚的香力瞬间冲散。
“沈家女!你竟敢毁我大祭!”一声沙哑的怒吼自面具下传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
“我不毁祭。”
清冷的女声自林中传来,沈流苏一袭素衣,缓步而出。
她手中,正托着那只曾用来囚禁断指老者的紫檀香坛,坛身上用血激活的诡秘纹路在幽光下若隐若现。
“我来送葬——”她迎上那面具后愤怒的目光,一字一顿,“给你们这场,做了整整十一年的春秋大梦。”
面具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发现退路已被数名手持劲弩的香察校尉死死封住。
阿念带队步步紧逼,面具人踉跄后退,脚步虚浮,竟似一个久病缠身之人,毫无反抗之力。
沈流苏走到他面前,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手臂猛然抬起,一把掀开了那张青铜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苍白而布满皱纹的脸。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与疯狂,而那眉宇轮廓,竟与当今皇帝萧玦,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你是……”沈流苏瞳孔骤然一缩。
“呵呵……哈哈哈哈!”那老人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我是你父皇登基时都该三跪九叩的叔父,先帝庶弟,萧珩!也是这大晏王朝……第一任‘香师’!”
影子祭司!
一个早已被皇室从宗谱中抹去的禁忌存在!
难怪他能自由进出皇家禁地,难怪他知晓沈家血契之法!
萧珩笑声凄厉,状若疯魔:“没有我,你那仁善的父亲早就在十一年前的政变中尸骨无存!没有我,你那自视甚高的母亲,也不会‘自愿’赴死,为沈家换来一线生机!”
“自愿?”沈流苏指尖猛地一颤,但托着香坛的手却依旧稳如磐石。
她逼近一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说我娘是自愿赴死?那为何她的骨灰里,会残留着足以操控心神的‘控神散’?!”
萧珩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骗了她,就像你们骗了太子,骗了先帝,骗了整个朝廷!”沈流苏将那紫檀香坛高高举起,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但现在——”
“我要让所有人,都闻到这真相的味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的山巅之上,一直沉默伫立在风雨中的萧玦,缓缓抬起手。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密诏,上面“暂缓调查香师一案”的朱批字迹未干。
他深深看了一眼山谷中那道决绝的背影,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密诏撕得粉碎。
风卷残云,碎纸飘散。
这一刻,铃未响,钟未鸣,但沈流苏知道,那场延续了两代帝王的旧梦,终于要在她的手中,迎来终结的烈火。
而眼前这个癫狂的老人,便是点燃这场大火的第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