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的身体边缘开始模糊，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缓缓抹去的铅笔痕迹。
极致的痛苦并不是来自血肉，而是源于“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消亡感，每一个念头都在瓦解。
意识深处，八位至尊的意念传来剧烈震荡，如同风中残烛。
“小凡凡！”
“撑住！”
“陆凡！”
纷乱的呼唤将他最后的恍惚驱散。
“啊！”
一声长啸撕裂了死寂，陆凡猛地抬头，脸上所有属于现代青年的跳脱、烦躁乃至愤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亘古冰川般的冰冷与漠然。
“老子是穿越来的！
是八个妞……是八位至尊亲手搓出来的！
你想抹掉我？！”
话音未落，他躯体内仿佛有八轮太阳同时点燃！
九窍玲珑体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共振，发出洪荒开辟般的轰鸣。
双臂剑骨鸣动如万千龙吟，金色剑意冲霄而起，却又不再仅仅是锋锐，而是带着一种定义“存在”的古老意韵。
双眼之中阵纹旋转，演化星璇，不仅看破虚妄，更开始逆向解析那“道之瞳”构成的规则本身。
双腿仿佛彻底融化，融入周遭空间的每一道细微波纹，与这片天地强行建立起不可分割的链接。
背脊散发出镇压八荒六合的厚重玄光，如不周神山凝实，定住他即将溃散的形体。
心脏擂动如太古战鼓，炽热血气化为熊熊光焰，包裹全身，那是生命最本源、最不屈的燃烧。
识海之内，琉璃光芒大盛，魂力纯净剔透，坚守着“我思故我在”的最后堡垒。
八种力量，不再区分彼此，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交融、共鸣，化作一体！
一具模糊而完美的虚影自他身后骤然浮现。
那虚影由八色光华交织而成，结构玄奥到无法理解，仿佛是大道最初始的胚胎模样玲珑道躯本质显现！
这虚影随着陆凡的动作，缓缓抬起了手指，指向那枚冰冷的“道之瞳”。
这一指，不含任何神通招式，仅仅是“我存在”这个事实的彰显，是对那“存在叩问”最直接、最本源的回答
我即合理！
我即唯一！
指尖与瞳孔之间，没有任何声响，没有能量爆发。
那片区域化为了绝对的“无”，光线、声音、空间、时间……一切概念都失去了意义。
只有最本质的“存在”与“否定”在无声角力。
僵持。
“咔嚓……”
一声细微到极致的脆响，自那暗沉的眼瞳表面浮现。
裂痕迅速蔓延，瞬间布满了整个瞳孔。
下一刻，巨大的“道之瞳”轰然破碎，化作无数暗淡的碎片，随即被周围的虚无吞噬，消失不见。
笼罩天地的恐怖威压潮水般退去。
“噗通！”
陆凡身后的虚影消散，他本人单膝跪地，浑身肌肤龟裂，鲜血瞬间染红衣袍，气息萎靡到了极致。
识海中的玲珑元婴黯淡无光，怀抱的小剑虚影几乎透明。
八位至尊的意识也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他低着头，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眼前阵阵发黑，只剩下拼尽一切、油尽灯枯后的虚弱与恍惚。
问道天阶上，那片吞噬一切色彩与声音、扭曲概念的恐怖绝地，如同幻觉般骤然消失。
破碎的空间无声抚平，沸腾的法则之海归于沉寂。
那直通虚无深处的琉璃阶梯重新显现，只是原本晶莹剔透的阶体上，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蒙尘的玉石，勉强维持着完整的形态，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与破损气息。
……
观天阁内，落针可闻。
死寂笼罩着每一位长老，他们脸上残留着未能褪去的惊骇，目光呆滞地凝固在光镜中那布满裂痕的天阶，以及那个瘫倒在其上的身影。
前方，法轨尊主与磐石尊主周身那原本稳定恢弘的光影，此刻如同被狂风掠过的烛火，剧烈地波动、摇曳，显示出其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良久，法轨尊主那惯常淡漠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前所未有的凝重，缓缓回荡在死寂的阁内：
“……非此界自然孕育之胎，亦非寻常夺舍寄魂之术……竟是……逆乱常理，人为铸就的……完美道胎……”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种触及未知的深沉凝重。
磐石尊主的光影如山岳般沉默，但那剧烈的波动已然表明了他的心境。
阶梯之上，陆凡仰面躺着，浑身衣衫破碎，被鲜血浸透，体表布满可怕的裂痕，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剧痛。
然而，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染血的嘴角竟艰难地扯出一个扭曲却异常鲜明的笑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着那虚无的天空，缓缓比划出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手势。
手臂颓然落下，脑袋一歪，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只留下那布满裂痕的天阶，和死寂的观天阁，见证着这场难以想象的碰撞的结局。
问道天阶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映照着整片辰极天坛的死寂。
光流凝滞，玄音消弭，连高悬的琉璃盏光晕都黯淡了几分。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瘫倒在阶梯尽头、血染衣袍的身影上。
良久，高天之上，那轮一直静观的法轨尊主光影，终于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威严却难掩一丝复杂情绪的道音，缓缓降临，清晰地叩在每一位观礼者真灵深处：
“十二星垣演武大典，终局已定。”
声音不高，却让下方平台上的武罡、冥皓、百花圣女等天骄心神剧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胜者，浮黎古星域，陆凡。”
宣判落下，无悲无喜，却重若山岳。
没有质疑，没有喧哗，只有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尽管结局在陆凡硬抗下那道之瞳时便已注定，但由法轨尊主亲口宣布，依旧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冲击。
法轨尊主的光影微微转向璇玑殿与御座宫代表所在的方向，继续道：“陆凡既代表浮黎古星域出战，其魁首之荣，自当惠及本源。
自即日起，辰极法殿将对浮黎古星域，尤其是其所属天川星座，进行为期三纪元的资源倾斜。”
话音未落，一道由纯粹道则凝聚的金色法旨凭空显现，其上符文流转，勾勒出具体的赏赐：未来三条新生顶级灵脉的优先开采权、古星路三条支路的专属管辖权、下一次法则海浪核心区域的百年独占感悟名额、以及海量的高纯度灵条直接拨付……
每一项，都足以让一方大势力眼红心跳。
“望尔等善用此等机缘，砥砺前行，不负此番气运。”
观礼席中，璇玑殿的秦羽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被陆凡“敲诈”资源时肉痛的模样，一张脸涨得通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几乎要咧到耳根，眼中闪烁的全是未来璇玑殿势力暴涨、在星域中话语权激增的光明前景。
他身旁几位同僚更是用力攥紧了拳头，才勉强没有失态欢呼。
另一边，御座宫的苍御座，那张古板严肃的面容此刻也彻底绷不住了。
他抬手轻抚长须，试图维持镇定，但那微微抽搐的眼角和高高扬起的眉梢，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狂喜。
资源倾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川星座整体实力的飞跃，意味着他御座宫维持秩序将获得更强力的支撑，更意味着在与其它星垣御座宫的暗中较劲中，他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底气！
他仿佛已经看到，序律王庭内，那些原本对天川星座不甚在意的目光，将彻底改变。
这两位大佬，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抚须的手都在抖，那副模样，若非场合太过肃穆，只怕早已击掌相庆，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威严。
法轨尊主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下方昏迷的陆凡，光影微微波动，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缘法已种，好自为之。”
说罢，那恢弘的光影连同磐石尊主的身影，缓缓消散于高天之上，仿佛从未出现。
辰极天坛的寂静被打破，各种复杂的目光投向璇玑殿和御座宫的方向，有羡慕，有嫉妒，更有深深的敬畏。
谁都知道，经此一役，浮黎古星域与天川星座，必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此刻正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青年。
秦羽与苍御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以及一丝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波，简直是天降横运，赚得盆满钵满！
法轨尊主的光影在高天之上微微流转，一道无形的意念已降下：“带他入辰极静室，以九转还魂露与玄黄母气滋养道基，务必保其本源无瑕。”
几名身着星纹法袍的执法使悄然现身，动作迅捷却轻柔地将昏迷的陆凡抬起。
一道柔和光晕裹住他残破的身躯，精纯灵气如甘霖般渗入龟裂的肌肤，修复着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救治堪称奢侈，但执法使们面色冷峻，眼神中毫无关切，只有一种对待稀有标本的审慎。
“此子身负诡秘道胎，于法殿有莫测之机。”
磐石尊主的厚重意念在法轨尊主识海中回荡，“纵其苏醒后有怨，亦不能任其流落外界，徒增变数。”
法轨尊主漠然回应：“天阶之损，总需有个交代。
静室乃绝佳观测之所，外称助其固本培元，内可细察其体质玄机。
若识趣，或可化为己用。
若冥顽……”
光影未动，却有无形威仪弥漫。
陆凡被带入一间四壁流淌着温润莹光的密室，门扉合拢的瞬间，外界一切声息彻底隔绝。
这里灵气浓郁如实质，却带着某种禁锢法则，连神识探出都如陷泥沼。
静室中央的玉榻上，陆凡依旧昏迷，嘴角那抹挑衅的笑痕却未散尽，仿佛在无声嘲讽这精心编织的牢笼。
辰极静室，流光壁障如水纹般缓缓退去。
陆凡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疼。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拆开又勉强装回去的酸软和隐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润的玉榻上，身下灵气氤氲，不断滋养着残破的躯体，表面的伤痕已愈合大半，但神识的疲惫和道基的震荡感依旧明显。
“醒了？”
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在静室内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自然蕴含着令人心神紧绷的威严。
陆凡抬眼望去。
静室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两道光影凝聚的身影。
一道气息缥缈深邃，仿佛与周遭一切法则交融，正是法轨尊主。
另一道则厚重沉凝，仅仅是存在那里，就给人一种不可撼动之感，乃是磐石尊主。
两道光影绝非真身降临，但带来的压迫感足以让寻常问天境修士窒息。
陆凡挣扎着坐起身，靠在玉榻上，咧了咧嘴：“托二位的福，还没散架。”
他语气里的揶揄毫不掩饰，根本没把对方当成需要敬畏的至高存在。
法轨尊主的光影微微波动，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径直开口：“陆凡，十二星垣演武大典，你已拔得头筹。
按法殿规制，浮黎古星域将获三纪元资源倾斜，此乃定数。”
“哦，好事啊。”
陆凡敷衍地点点头，眼睛却开始四处瞟，“所以呢？
我的奖励呢？
别告诉我那什么九转轮回破障丹是假的，或者被你们私吞了？”
他压根不接关于星域利益的茬，心心念念只有唤醒第七位至尊的关键丹药。
磐石尊主厚重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奖励自然属实。
然，丹药神效非凡，关乎重大。
在交付之前，法殿需明确一些事。”
“有屁快放。”
陆凡不耐烦地摆手，“我赶时间。”
法轨尊主接口，语气依旧淡漠，却带着锐利的审视：“你之躯壳，非此界自然孕育，亦非夺舍。
完美道胎……从何而来？
那八道与你本源交融的至尊残韵，又是何等存在？
你降临此方天地，所求为何？”
这问题直指核心，但问得并不激烈，更像是一种摆在台面上的试探。
陆凡掏了掏耳朵，一脸“就这？”
的表情：“我说我是被八个漂亮姐姐强行绑票过来的，她们现在算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过来就是为了活命顺便旅旅游，你们信吗？”
他说的基本是实话，但用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出来，反而更像胡扯。
法轨尊主光影沉默片刻，显然不信，却也未深究，转而道：“信与不信，非关键。
法殿只定一条规矩：九璇星系之秩序，不容撼动。
你若安分，法殿可容你存在。
若行差踏错，引发星座级动荡，无论你根源为何，法殿必倾力镇之。”
“说得我好像很爱搞破坏一样。”
陆凡翻了个白眼，“我这个人最怕麻烦，向来是别人不惹我，我才懒得动。”
磐石尊主沉声道：“但愿如此。
为便于你行走，亦为明晰界限，法殿可予你星轨行走者之名。
持此身份，九璇星系内诸多禁地、古路，皆可通行，享有便利。
然，亦需遵守法殿基本规条，重大行止，需有报备。”
这分明是想给他套上缰绳，方便监控。
陆凡嗤笑一声：“什么行走者，听着就跟临时工似的。
说白了就是想给我上个户口，方便看着我对吧？
我没兴趣。”
他直接拒绝，然后紧紧盯着法轨尊主：“别扯这些没用的了，丹药，给我。
那是小爷我拿命拼来的，少拿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糊弄我。”
法轨尊主光影凝视着他，静室内的压力陡然增大：“陆凡，你的态度，决定了法殿的态度。
九转轮回破障丹，可助你平稳破境，亦可……暂缓。”
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意思是你态度好，丹药就给你，态度不好，那就难说了。
陆凡一听，火气“噌”就上来了。
他猛地从玉榻上站起，尽管身体还有些摇晃，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指着法轨尊主的光影就骂：
“放你娘的螺旋屁！
少跟老子来这套！
态度？
小爷我一路打上来，差点被你们那破台阶搞死，现在跟我讲态度？
那丹药是大典魁首的奖励，白纸黑字定的规矩！
你辰极法殿堂堂统御星系的存在，还想赖账不成？”
他现代人的天不怕地不怕脾气彻底爆发，根本不管对面是什么尊主：“想要丹药就明说，想要研究小爷我的身子就直讲，扯什么狗屁态度！
今天这丹药，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不然信不信我现在就拆了你这破静室，然后去星网上开直播，让全星系的人都看看，你们辰极法殿是怎么说话当放屁的！”
他这番泼妇骂街般的言论，配合上那毫无惧色、甚至带着点痞气的神态，让两位见惯风浪的尊主都一时语塞。
静室内的法则都因他的怒斥产生了细微的紊乱。
磐石尊主的光影似乎凝实了几分，而法轨尊主那始终平静的光晕，也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涟漪。
他们大概从未见过，有人敢在他们面前如此……撒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