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枵垣，一片相对开阔的悬浮广场。
昨日这里还空无一物，今日却凭空多了一座以青玉垒砌的简陋高台。
台子不高，也没什么玄奥符文，唯独台前插着一根削平的木桩，上面龙飞凤舞刻着几行大字，剑气纵横，一看便知出自风青依的手笔：
论道解惑，价高者得。
一问，一灵条。
童叟无欺，爱来不来。
陆凡
简单，粗暴，甚至带着点蛮不讲理的痞气。
消息像长了翅膀，借着陆凡之前“弹指灭问天”、“壕扫三垣市”的东风，以恐怖的速度传遍了玄枵垣，甚至向着紫微垣和钧天垣扩散。
一时间，整个广场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
好奇的、仰慕的、质疑的、想来看热闹的、乃至心怀鬼胎的，各色修士汇聚于此，议论声如同鼎沸。
“他真的来了？
就在这儿……论道？”
一个年轻修士伸长脖子，满脸不可思议。
“一问一灵条？
他怎么不去抢！”
有人愤愤不平，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听见。
“抢？
你忘了裂骨帮和那几位法则境太上长老的下场了？
这位爷行事，需要跟你讲道理？”
旁边人立刻嗤笑反驳。
“可是……他如此年轻，修为据说也只是合体境……不，最新消息说是洞墟境了！
但这等境界，放在三垣圣城虽算高手，可也远远没到开坛讲道的地步吧？”
一个老者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你懂什么！
没看见仙云剑宗的试剑石，没听说璇玑学宫的九曜星锁阵？
这位爷的道，根本不能用常理度之！
一灵条若能得他片言指点，怕是抵得过百年苦修！”
有狂热者双眼放光，紧紧攥着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根灵条。
正当人群喧嚣达到顶点时，一道青衫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高台之上，懒洋洋地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石椅上坐下，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正是陆凡。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有敬畏，有好奇，有探究，也有隐藏极深的不屑。
陆凡扫了一眼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心里其实也有点发虚。
“我说，这能行吗？
万一他们问的问题太刁钻，我答不上来，岂不是当场露馅？”
他在心里默默问道。
“怕什么？”
苏妖娆慵懒的声音响起，“有姐姐们在，还能让你这小郎君丢了面子不成？
放心，你只管收钱，答案我们给你。”
“哼，无聊。”
风青依冷哼，但也没反对。
墨璇玑轻笑：“此法倒也新奇，或许能借此观察此界修士的困惑与流派，于你见识亦有裨益。”
云梦璃柔声鼓励：“凡弟，随心即可，无人敢在此造次。”
有了几位至尊兜底，陆凡底气足了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用上了几分灵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规矩都写在木桩上了。
有问题，先交钱，再提问。
一个问题，一根灵条，或者等价修炼资源。
概不赊账，拒绝还价。”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灵条的价格对于许多修士而言堪称天价，但想到陆凡之前的种种骇人传闻，又觉得或许物超所值。
短暂的寂静后，一个穿着华贵、气息在洞墟境巅峰的中年修士一咬牙，排众而出，恭敬地将一根晶莹的灵条放在台前特制的玉盘上。
“晚辈卡在洞墟境巅峰已三百载，始终无法感应天心，踏不出问天那一步。
敢问前辈，问天之路，契机何在？”
他深深一揖，问出了无数洞墟境修士梦寐以求的问题。
全场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可是关乎大道前路的核心困惑！
陆凡表面稳如老狗，心里已经开始敲鼓：“我去，上来就这么高难度？
问天境？
我连洞墟都是刚突破的啊！”
就在他内心吐槽时，墨璇玑清冷平和的声音在他心间响起，带着一丝循循善诱：“凡弟，莫慌。
问天境，重在神识蜕变，由内而外，沟通天地。
你按我说的复述即可。”
陆凡立刻心领神会，他微微颔首，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洞墟筑界，是为内景。
问天之路，需破内景之樊笼，以神魂为桥，感应外界大天地之律动。
你困守洞天三百年，非力不足，乃神未出。
何不尝试将神识散于星辰光辉之中，而非拘泥于自身洞天方寸？
天心非遥，自心即天心一端。
当你感知到脚下星辰每一次呼吸与你洞天起伏隐隐相合时，便是问天之机。”
那中年修士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呆立当场，口中反复喃喃：“内景樊笼…神游星辰…自心即天心…”
他卡了三百年的瓶颈，竟因这短短几句话而松动，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全新的路径！
他猛地回过神来，对着陆凡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前辈一语点醒梦中人！
大恩不言谢！”
说完，竟直接原地盘坐，陷入了顿悟状态！
这一幕，让所有围观者彻底沸腾了！
“真的有用！
一句话就让洞墟巅峰顿悟！”
“值！
太值了！
一灵条买一个突破问天的契机，简直是白捡！”
瞬间，人群疯狂了，争先恐后地涌上前，灵条如同雨点般落在玉盘上，很快堆起一个小堆。
“前辈！
我参悟千幻流影阵百年，始终无法让阵法幻影具备一丝真实攻击力，求指点！”
一个专精阵法的修士急切地问道。
这次是墨璇玑直接传授，陆凡复述：“幻之极，在于虚实的界限。
你执着于幻，却忘了真乃万物基础。
尝试引一缕地脉煞气或星辰流光融入阵眼，以真实之力滋养虚幻之影。
当真假交织，虚中有实，幻影自具锋芒。”
提问的阵法大师瞳孔骤缩，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脉煞气…虚实交织…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多谢大师！”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去研究了。
“陆大家！
我修裂空剑诀，剑罡凌厉却失之灵动，遇上擅长缠斗的对手便束手束脚，如何化解？”
一名剑修恭敬求教。
风青依冰冷的意念闪过，陆凡开口，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剑的锋锐：“剑非死物，何来固定形态？
你心中有裂空之形，便已被剑诀所缚。
忘掉招式，记住剑出那一瞬的意念。
让你的剑意如虚空本身，可裂可凝，可疏可密。
意之所至，剑罡自随。”
那剑修浑身剑气一阵紊乱，随即眼中爆发出璀璨精光，对着陆凡所在方向深深一拜：“多谢陆大家点拨！
是晚辈着相了！”
身上气息竟隐隐变得更加深邃。
问题一个接一个，五花八门，从如何凝练更强大的神魂秘术，到如何化解修炼特殊功法导致的气血冲突，再到某些古老遗迹中残阵的破解思路……
陆凡端坐台上，看似高深莫测，对答如流，言语间往往直指大道本质，用最简单的话语点破困扰提问者数十甚至上百年的迷障。
他本人确实对修炼“一无所知”，但他体内有着五位曾经屹立在此界巅峰的至尊！
那些对旁人来说高深莫测的难题，在至尊们眼中，不过是基础原理的灵活运用罢了。
而台下，顿悟的霞光此起彼伏，突破的小境界气息接连爆发，狂喜的惊呼和感激的叩拜声不绝于耳。
陆凡论道解惑的消息，以比之前更疯狂的速度传遍三垣圣城！
这一次，不再是依靠武力带来的恐惧，而是凭借真正深不可测的“道行”折服了众人！
“陆大师”之名，不胫而走。
看着台下狂热的人群和面前堆积如山的灵条，陆凡心里乐开了花：
“下一个。”
高台之下，狂热的气氛几乎要将这片悬浮广场点燃。
灵条堆积的小山散发着诱人的光晕，而更吸引人的，是台上那位青衫少年随口道出的“真言”。
就在又一位散修千恩万谢地捧着突破的感悟离去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骚动。
无形的威压如同水波般荡开，拥挤的人群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分开一条通道。
几道身影，沐浴在自身道韵形成的灵光之中，缓步而来。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了大半。
不少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中流露出敬畏与羡慕。
来者共有五人，三男两女，个个气度非凡，周身灵气自成循环，与天地隐隐相合，显然都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修为最低也是洞墟境，甚至有人气息晦涩，已触及问天门槛。
“是……是紫微垣百宗圣山的圣子圣女们！”
有人压低声音，惊呼道。
“那位身穿流云剑袍的，是仙云剑宗这一代的剑子，云澈！
据说他的仙云剑体已近大成！”
“还有天机阁的圣女，灵珑姑娘！
她身旁环绕的是不是天算宝轮的虚影？”
“玄天宗的圣子赵乾阳也来了！
他修炼的《九转玄天功》霸道无比！”
“那边穿星纱裙的是璇玑学宫这一届的首席，星瑶仙子！
她竟然也来了？”
“还有那位……气息好生凌厉，是……是战仙阁的武狂人，战无极！
他怎么也出关了？”
这五位天才，代表着三垣圣城年轻一代的最高水准，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一件事陆凡这看似胡闹的“论道”，真正引起了顶层势力的重视。
云澈率先走出，他面容俊朗，身姿挺拔，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剑。
他走到台前，并未取出灵条，而是对着陆凡微微抱拳，目光锐利：
“陆道友，在下仙云剑宗云澈。
听闻道友剑道通玄，一指断我宗试剑石。
云某不才，想请道友指点一番剑术，说不上是问道，只为印证手中之剑！”
他话语看似客气，但战意已如实质般升腾。
显然，宗门前被打脸，他这位剑子必须站出来。
台下众人兴奋起来，真正的天骄要对决了！
陆凡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哈欠：“指点剑术？
可以。
不过规矩不能坏，动手指导，收费更高，五根灵条。”
云澈眉头微蹙，但并未犹豫，袖袍一挥，五根晶莹灵条精准落在玉盘上，发出清脆响声。
“请！”
云澈并指如剑，周身剑气勃发，仙云缭绕，隐隐有撕裂虚空之势。
陆凡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云澈动了。
他身形未移，并拢的剑指已凌空点出。
没有绚烂的光影，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透明的剑气，如同撕裂绢帛的尖锥，悄无声息地刺向陆凡面门。
剑气过处，空间泛起细微涟漪，带着一股仙家云海的飘渺与锋锐。
仙云剑宗绝学，仙云破虚指！
这一指，已得剑道精髓，快、准、狠，且蕴含变化，后续杀机暗藏。
台下识货之人不由屏息，剑子一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陆凡却像是没睡醒，直到剑气临体前三寸，他才随意地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看似散漫地一夹。
“叮！”
一声轻鸣，如同玉磬相击。
那道凌厉的透明剑气，竟被他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不得寸进！
剑气在他指间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却无法挣脱。
陆凡甚至还有空用左手挠了挠耳朵，对着台下某个刚到的熟人挥了挥手，咧嘴一笑：“哟，房东，来看热闹啊？
新洞府找好了没？”
那胖房东正挤在人群里，看得目瞪口呆，被陆凡这一招呼，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脸都白了。
云澈瞳孔微缩。
他这一指虽非全力，但也足以重创寻常洞墟境，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接下？
对方甚至连脚步都没挪一下！
“好手段！”
云澈低喝，战意更盛。
他不再试探，身形一晃，原地留下淡淡云气残影，真身已如鬼魅般贴近陆凡。
“锵！”
背后古剑终于出鞘，剑光如云海翻腾，瞬间将陆凡周身三丈笼罩。
剑光并无杂乱无章，而是自成领域，剑域自成！
在这剑域之内，每一道云气都是剑意所化，可困锁、可侵蚀、可绞杀！
云澈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剑招变幻莫测，时而如流云般无孔不入，时而如惊雷般爆裂突袭。
“是云澈师兄的仙云剑域！”
仙云剑宗的弟子激动低呼。
台下众人只觉眼前云遮雾绕，剑气森然，几乎看不清两人身影，只能感受到那令人皮肤刺痛的剑意。
陆凡终于收起了那副懒散样子，但眼神依旧平静。
他甚至没有取出任何兵刃，只是以手代剑，在那密不透风的云海剑域中信步游走。
云澈一剑刺向他肋下，角度刁钻，陆凡只是小臂一抬，手刀斜斩，精准地磕在剑脊之上，将力道引偏。
云海翻涌，化作无数云丝缠绕而来，陆凡指尖轻弹，一道道微不可查的金色剑气迸发，将云丝无声切断。
云澈身形乍分乍合，一招“云龙九现”，九道虚实难辨的剑影同时刺向陆凡周身大穴。
陆凡脚步看似杂乱，却暗合《逍遥游》至理，于方寸间挪移，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有时甚至衣角都被剑气划破，但他本人却毫发无伤。
他一边闪避格挡，嘴里还没停：
“嗯，这招有点意思，云气化形，虚虚实实……不过左边第三道虚影凝聚慢了一丝。”
“哎，这式回旋剑，力道用老了，收回来的时候腋下是空门哦。”
“速度还行，就是变招的衔接不够圆润，像卡了壳。”
他仿佛不是在生死相搏，而是在给云澈做现场教学点评！
每一句都点出云澈剑招中的细微瑕疵，听得云澈心惊肉跳，更是让台下众人瞠目结舌。
云澈越打越是心惊。
他已将剑域催动到极致，剑招如狂风暴雨，毫无保留。
但陆凡就像一块滑不留手的万年寒铁，又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流云。
他的每一次攻击，要么被看似随意地化解，要么被引偏，要么就被对方以更精妙、更基础、甚至有些“土”的剑理破掉。
对方的力量似乎并不比他强多少，但那种对剑的理解，对时机的把握，对力量的控制，已经达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境界。
仿佛他苦练多年的精妙剑法，在对方眼中全是破绽！
压力！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在云澈心头。
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呼吸开始急促。
他引以为傲的仙云剑域，非但没能困住对方，反而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次出剑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在凝固，都在排斥他的剑意。
“不可能！”
云澈心中低吼，剑势再变，试图以力破巧，古剑绽放出璀璨光华，一道凝聚了毕生修为的宏大剑气，如同天外飞仙，直刺陆凡中宫！
这一剑，已是全力！
陆凡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认真。
他不再闪避，右手并指，迎着那煌煌剑光，轻轻点出。
指尖无光，却仿佛牵引了周围所有的“锐利”。
光线、气流、甚至台下观战者佩剑的微弱锋芒，都似乎汇聚于这一点。
“破。”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云澈那凝聚了全身修为的宏大剑气，在触及陆凡指尖的瞬间，如同骄阳下的冰雪，从尖端开始，无声无息地消融、崩解，化作最精纯的灵气逸散开来。
云澈闷哼一声，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广场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脸色一阵潮红，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凡。
他的最强一剑，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点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