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石板路上投下两道被拉长的影子。
张小渔抱着陆凡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将小半张脸埋在他青布衣袖的褶皱里，声音闷闷的：“陆凡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陆凡脚步一顿，侧头看向身侧只及他肩膀的少女。
月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掩住了那双总是清亮亮的眸子。
他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寂静在夜色里被放大，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嗯。”最终，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张小渔猛地抬起头，眼眶已经微微泛红，水汽迅速氤氲，但她倔强地咬着下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爷爷回去了，陆凡哥哥也要走了，这偌大的学宫，这熟悉又陌生的城池，转眼间就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么快吗……”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即将熄灭的小火苗。
陆凡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她，双手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他看到那双大眼睛里清晰的惶恐和无助，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却刻意放得轻松：
“傻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
你忘了陆凡哥哥有多厉害了？等你把这里的本事学得差不多了，修炼有成了，记得穿过西边那座坠星山，去一个叫悬圃城的地方找我。”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灿烂又可靠：“到时候，让我看看我们家小渔成了多么威风的小女侠！可别让我等太久哦。”
“悬圃城……”张小渔喃喃重复着这个熟悉的地名，感觉它遥远得像天边的星星。
穿越坠星山，那对她来说曾是传说中的险地。
所有的委屈和孤单在这一刻汹涌而来，鼻尖一酸，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她不想哭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陆凡看着眼前无声落泪的少女，心里那点因离别而生的沉闷化开了，变成了更柔软的情绪。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双臂，轻轻将微微颤抖的小丫头揽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很轻的拥抱，带着安抚的意味。
张小渔先是一僵，随即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清爽皂角气息的衣襟里，小手紧紧抓住他腰侧的衣服，肩头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泣声细碎地漏出来。
“好了，好了，”陆凡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小渔最勇敢了，对不对？在学宫好好修炼，有赵郡守和莫帮主照应，没人敢欺负你。
等你能独自穿越坠星山的时候，就是真正能帮上陆凡哥哥忙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让她必须接受的坚定：“这个世界很大，我们……不能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
分开，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并肩前行。
你得学会一个人面对，嗯？”
张小渔在他怀里用力点头，眼泪蹭了他一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止住哭泣，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但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退后一小步，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知道了，陆凡哥哥。
我会努力修炼，尽快去悬圃城找你！你……你要小心。”
陆凡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一软，抬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原本柔顺的发丝揉得乱糟糟的：“这才像话！走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挥了挥手，青衫身影融入月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学宫重重楼阁的阴影里，干脆利落，没有回头。
张小渔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月光下，少女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
陆凡并未真的走远。
他的身形如鬼魅般融入学宫外围一株古树的浓密阴影中，气息收敛到极致，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条寂静的小路上。
张小渔还站在原地，抱着双臂，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没再哭，只是倔强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像一尊凝固的望夫石。
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角，平添几分萧瑟。
看着那身影，陆凡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满打满算，穿越到这见鬼的四象星，也才第八天。
可这短短几天，经历的打打杀杀、人情冷暖，比地球上二十年加起来都刺激。
尤其是这小丫头，单纯，倔强，依赖他，让他这个在钢筋水泥森林里没啥归属感的屌丝，头一回尝到了被人全心全意信赖和需要的感觉。
有点沉甸甸的，但……不赖。
“怎么，舍不得了？”风清依清冷的声音在意识海响起，带着一丝洞悉的嘲弄，“才几天工夫，这就牵肠挂肚了？”
陆凡咂咂嘴，没否认：“风大佬，你说这人跟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挺奇妙的。
八天前我还想着这个月绩效能不能达标，现在倒好，在这看小姑娘望月兴叹。”
“缘分？”风青依嗤笑一声，虚影在他识海中抱臂而立，“那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是因果链条上最脆弱的一环。
你可知，羁绊越深，背负越重？”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金石般的锐利：“今日你怜她孤苦，护她周全，他日若再有强敌，拿她要挟于你，你待如何？你能次次及时赶到？
这四象星乃至浩瀚星空，比你现在强横的存在不知凡几，若有人窥得你这一丝牵挂，布下杀局，你是弃她不顾，还是自投罗网，与她共赴黄泉？”
“有牵挂，便有软肋。
有软肋，便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届时，你这一身九窍玲珑体，是助你登临绝顶的造化，还是催你速死的诅咒？”
字字如冰锥，刺得陆凡心头一凛。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风清依的话虽然刺耳，却直指一个他下意识回避的问题在这个力量至上的世界，温情往往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守护。
他现在这点筑基境的修为，放在桑梓郡或许能横着走，可出了这弹丸之地呢？悬圃城呢？青龙域之外呢？
“……风大佬，你这冷水泼得，真是透心凉。”
陆凡叹了口气，目光却依旧没离开路上那道身影，“可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不是？要是变得跟块石头似的，光有力量，那跟林家那些玩意儿有啥区别？”
风清依沉默了片刻，虚影似乎微微晃动：“随你。
只是莫要忘了，剑越锋利，越需小心持握，否则先伤及的，未必是敌人。”
话音落下，她的虚影淡去，不再多言。
树下阴影中，陆凡看着张小渔终于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坚定地朝着内院宿舍的方向走去，小小的背影逐渐被学宫的楼阁阴影吞没。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力量……看来，得更快一点才行。”
青衫微动，阴影处已空无一人。
只有夜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晨光再次洒落桑梓学宫，却带了些与昨日不同的微妙气息。
陆凡的身影出现在学宫大门时，值守的执教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比昨日更甚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连忙躬身引他入内。
消息传得飞快，陆凡刚走到内院演武场，赵怀安和莫清荷便已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热情。
“陆公子，您这是……”赵怀安拱手，有些疑惑陆凡去而复返。
陆凡摆摆手，开门见山：“想了想，就这么走了，还是有点不放心。
小渔这丫头，还有张老爹那边，终究是牵挂。”
莫清荷立刻道：“公子放心，有我青竹帮和郡守府在，定保他们安然无恙！”
“光靠你们现在的实力，不够稳当。”
陆凡摇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万一哪天来个金丹后期的，或者元婴期的老怪物路过起了歹心，你们挡得住？”
赵怀安和莫清荷神色一凛，这话虽然直白，却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桑梓郡偏安一隅，他们的修为在此地堪称顶尖，可放眼青龙域，甚至更大的世界，确实不够看。
陆凡没理会他们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在意识海里沟通：“风大佬，醒醒，帮个忙。
有没有那种……嗯，比较基础，但又有点潜力，适合水属性或者中正平和路子，能让他们修炼到……
嗯，化神期就差不多够用的功法？级别不用太高，但在这方圆千里内，练成了能横着走就行。”
意识海中，风清依的虚影浮现，清冷的眸子瞥了陆凡一眼：“化神期？横着走？你当是街边杂耍么。”
她略一沉吟，一道意念流光涌入陆凡脑海。
“《玄水蕴星诀》，算是入门级中尚可的货色，重根基打磨，灵力醇厚，中正平和，与水、星之力略有亲和，练至大成，触摸炼虚门槛亦非不可能。
足够这井底之蛙之地用了。”
陆凡接收完信息，嘴角微勾。
他看向赵怀安和莫清荷：“我这儿有部功法，名为《玄水蕴星诀》。
说不上多厉害，但足够你们，还有你们觉得可靠的核心子弟，修炼到化神期。
练成了，起码在这桑梓郡乃至周边千里，应该没什么敌手了。”
“化……化神期？！”
赵怀安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元丹境在他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化神期？那简直是传说！莫清荷也是呼吸一窒，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紧，看向陆凡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一部能直指化神大道的功法，其意义远超瓜分林家带来的那点资源！这是能奠定一个势力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强盛根基的传承至宝！
“公……公子，此言当真？”赵怀安声音都带着颤音。
“我闲得慌骗你们玩？”
陆凡挑眉，“找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密室，我现在口述传给你们。
能记下多少，能领悟多少，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记住，此法不可轻传，需立下心魔大誓，非核心忠贞之辈，不得授予。”
“是！是！谨遵公子之命！”
赵怀安和莫清荷激动得几乎要跪下去，连忙在前引路，将陆凡带到了郡守府内最隐秘的一间地下密室，石门落下，阵法开启，隔绝内外。
密室内，只有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陆凡盘膝坐下，示意赵怀安和莫清荷凝神静听。
他并未直接复述风清依给的原文，而是以自己的理解，将《玄水蕴星诀》的入门精要、行气法门、关窍要点，以及后续直到化神期的大致路径，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语言缓缓道出。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字字句句印入聆听者心神。
赵怀安和莫清荷摒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分心，生怕漏掉一个字。
随着讲述，他们周身灵气不自觉随之流转，脸上时而露出恍然之色，时而眉头紧锁思索，时而又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陆凡才将功法主体讲述完毕。
“……大致就是这些。
后面的路，需要你们自己去摸索印证。”陆凡停下，看着眼前两位气息都有些起伏不定的桑梓郡巨头。
赵怀安和莫清荷缓缓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显然收获巨大。
他们起身，对着陆凡深深一拜，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臣服与感激：“多谢公子赐法！此恩如同再造！”
陆凡受了这一礼，缓缓站起身，脸上那惯常的随意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却令人心悸的威严。
“功法，我给了。
能走到哪一步，是你们的机缘。”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两道冷电，扫过赵怀安和莫清荷。
“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张小渔，张老爹，还有渔洼村那些淳朴村民，我视他们为在此地的牵挂。”
“我离开后，若他们安然无恙，生活顺遂，这部功法，便算是我预付的酬劳。”
“可若是……”
陆凡的声音陡然变冷，密室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若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因你们照看不周，或因你们招惹的是非，受了半点不该有的委屈、伤害……”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地面。
“无论你们到时候修炼到了什么境界，是元丹，是元婴，哪怕是化神……”
“我都会回来。”
“到时候，就不是一部功法能解决的了。”
陆凡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丝笑意，却冰冷得让赵怀安和莫清荷骨髓发寒。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但比较记仇，也比较护短。
听懂了吗？”
赵怀安和莫清荷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仿佛被远古凶兽盯上，连忙躬身，声音无比郑重：
“公子放心！以道心起誓，只要我等一息尚存，定护佑小渔姑娘、张老爹及渔洼村周全！若有违逆，天人共戮，修为尽废！”
陆凡点了点头，那股慑人的气势瞬间消散，又变回了那副慵懒模样：“行了，记住你们的话。
我走了，不必送。”
说完，他转身推开密室石门，阳光涌入，将他的背影拉长，旋即消失在通道尽头。
密室内，赵怀安和莫清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额头渗出的细密冷汗，以及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激动与……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