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号的夜晚格外漫长。杜明和李伟几乎没合眼,两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低声交换着各自对“规则换脸”的猜测。李伟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个褪色的小布偶——那是他哥哥留下的唯一遗物,布偶的衣角绣着一个模糊的“7”字,像是某种标记。杜明则在手册的空白页上,用指甲刻下了所有已知的“明规则”,试图从中找出可能反转的蛛丝马迹。
凌晨三点,走廊里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踩过棉花。杜明立刻捂住李伟的嘴,示意他别出声。两人屏住呼吸,透过铁门上的小窗向外看——昏黄的走廊灯光下,一个影子贴着墙根移动,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那影子在703牢房门口停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片死寂。
杜明示意李伟留在原地,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栓。地上放着一本崭新的手册,封面是刺眼的白色,烫金的字体印着“第七监区临时规则手册”,底下同样有一行小字:“仅限15日生效,违则即刻清算”。
他迅速将手册拿回牢房,关上门,和李伟凑在月光下翻看。只看了前两条,两人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原手册第4条:“晚9点后禁止说话,保持绝对安静直至次日清晨。”
临时手册第4条:“晚9点至11点,必须持续低声说话,不能让周围安静超过十秒,违者将被‘吞噬’。”
原手册第10条:“禁止与穿红色制服的狱警对视,若遇见需立即低头绕行。”
临时手册第10条:“见到红衣狱警,需主动微笑问好,直视其眼睛不少于三秒,否则视为‘无视规则’。”
一条条看下去,所有规则都像镜子里的倒影,与原手册完全相反。原手册要求“每日饮用三次监区提供的水”,临时手册则写“当日禁止饮用任何监区水源,渴死也需忍耐”;原手册规定“劳动时必须佩戴编号牌”,临时手册却标注“必须摘下编号牌,藏在无人可见的角落”。
最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是关于梧桐树下的规则——原手册强制要求站立,临时手册则警告:“全天禁止靠近梧桐树十米范围,违者将被影子拖入地下。”
“真的……换脸了。”李伟的声音发颤,手里的布偶差点掉在地上,“我哥没骗我。”
杜明的手指冰凉,他翻到临时手册的最后一页,赫然发现右下角印着一个陌生的监区编号:“7-1”。他猛地想起牢房门口的门牌,从入狱那天起,上面就清晰地刻着“7-0”。
7-0和7-1,这两个编号之间藏着什么关联?难道第七监区不止一个区域?他们一直待着的7-0,和这个突然出现的7-1,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必须按新规则来。”杜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老周和老赵的事证明,违反规则的代价我们付不起。”他将临时手册折好塞进怀里,又把原手册藏到床垫下,“记住,从现在起,只认这本白色手册。”
清晨六点的铃声响起时,牢房里的气氛诡异得可怕。阿强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坐在床上盯着临时手册,脸色惨白如纸。“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他把手册往地上一摔,“换规则?玩我们呢?”
“不想死就照着做。”杜明冷冷地说,“15号,规则说了算。”
阿强还想争辩,但看到杜明和李伟严肃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捡起手册哆哆嗦嗦地翻看。
早饭时,食堂里爆发了小规模的骚动。几个坚持按原手册行事的犯人拒绝说话,端着餐盘躲在角落,而另一些人则显然也收到了临时手册,刻意压低声音交谈,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七点半刚过,骚动突然升级。一个穿蓝色制服的狱警(按照临时手册,现在应该称他们为“旧规则执行者”)走进食堂,径直走向那个沉默的角落。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个拒绝开口的犯人肩膀。
就在触碰的瞬间,那犯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身体猛地瘫软下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只留下空荡荡的餐盘。
整个食堂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开始,低低的交谈声像潮水般蔓延开来,每个人都在拼命说话,哪怕只是重复毫无意义的词语,也绝不敢让周围安静超过十秒。
杜明和李伟也在说话,声音发飘地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消失的犯人留下的空位。“吞噬……”李伟喃喃道,“临时手册说的是真的。”
上午十点,他们刻意避开梧桐树,躲在操场边缘的废弃仓库里。远远地,能看到几个固执的“规则信徒”依旧站在梧桐树下,背挺得笔直。没过多久,那些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和食堂里消失的犯人一模一样,只是速度更慢,像被无形的橡皮擦一点点擦去。
“他们还在信原手册。”杜明低声说,心脏阵阵抽痛。那些人里,有几个他认识,每天都会认真擦拭自己的编号牌,把手册翻得卷了边。
“规则为什么要反转?”李伟突然问,“7-0和7-1,是不是就像白天和黑夜?”
杜明没回答。他注意到仓库的墙角有一道裂缝,裂缝里塞着半张纸,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他走过去抠出纸片,发现是一张监区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两个区域:7-0和7-1,中间用一条虚线连接,标注着“每月15日通道开启”。
通道开启……难道15号这天,7-0和7-1是连通的?他们现在遵守的7-1规则,其实是另一个区域的“明规则”?
中午时分,走廊里传来皮鞋声,比平时更响亮,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杜明透过门缝一看,心脏骤然紧缩——一个穿红色制服的狱警正走过来,制服的颜色像凝固的血,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
“红衣狱警!”李伟的声音发紧。
按照临时手册,他们必须主动问好,直视对方。杜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和李伟一起站在门口。
红衣狱警在他们面前停下,没有五官的脸“转向”他们。
“您好。”杜明和李伟同时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他们努力睁大眼睛,直视着那片光滑的皮肤,尽管那感觉像在看一个无底的黑洞。
三秒,五秒,十秒。
红衣狱警没有任何反应,转身继续往前走。直到那红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两人才虚脱般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他……他没有五官。”李伟的嘴唇一直在抖,“那真的是‘人’吗?”
杜明没说话。他想起临时手册里关于红衣狱警的描述,突然意识到,所谓的“微笑问好”和“直视眼睛”,或许根本不是给“人”看的。
傍晚,违反规则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习惯性地去接监区的水,刚喝一口就捂着喉咙倒下,身体迅速干瘪,最后变成一具木乃伊;有人忘记摘下编号牌,在劳动时突然定在原地,身体像被风化的石头一样剥落;还有人在红衣狱警经过时低头绕行,下一秒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进墙壁,只留下墙上一个人形的黑影。
整个第七监区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绞刑架,规则就是那根收紧的绳索,而他们这些犯人,就是排队等待被处决的囚徒。
晚九点,牢房里必须保持交谈。杜明和李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童年琐事聊到入狱原因,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阿强缩在角落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不是真的”,眼神涣散,显然已经濒临崩溃。
“你说,7-1和7-0,会不会是两个互相交替的世界?”李伟突然问,“就像镜子里外,我们现在在镜子里,明天又会回到镜子外?”
“或许吧。”杜明看着窗外,月光被铁栏杆切成碎片,“但更可能的是,7-1是7-0的‘清理场’,15号这天,就是用来淘汰那些无法适应规则反转的人。”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沉重得像是有人拖着铁链行走。一个穿红色制服的狱警从门口经过,阿强下意识地低下头,嘴里的念叨声也停了。
“阿强!抬头问好!”杜明急忙喊道。
但已经晚了。红衣狱警停下脚步,没有五官的脸转向牢房。阿强像被定住一样,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比白天那些人快得多,几秒钟内就只剩下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悬浮在半空中,然后彻底消失。
牢房里只剩下杜明和李伟,两人都没说话,尽管临时手册规定不能安静超过十秒。恐惧像冰冷的水,淹没了所有语言。
过了很久,李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他不是故意的……”
杜明点点头,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他再次拿出临时手册,借着月光仔细看那行编号“7-1”,突然注意到数字“1”的末尾有一个极小的弯钩,像是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他想起床垫下的原手册,连忙翻出来查看。原手册的最后一页没有编号,但在同样的位置,有一个淡淡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那印记的形状,正是一个带弯钩的“1”。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脑海里成形:或许根本没有7-0和7-1,只有一个第七监区。所谓的“换脸”,不是规则的反转,而是监区本身在“切换形态”,而他们这些犯人,就是形态切换时必须被筛选掉的“杂质”。
深夜十一点,必须保持交谈的时间结束。牢房里陷入死寂,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杜明看着临时手册上的“7-1”,又看了看墙上“7-0”的门牌,突然觉得,这座监区根本不是监狱,而是一个巨大的、会呼吸的活物,规则就是它的消化液,而他们,只是它周期性需要清理的食物。
明天,15号过去之后,又会有什么新的规则在等着他们?那个“7-1”的编号,又会指引他们走向哪里?杜明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必须活下去,哪怕要在这颠倒的规则里,踩着同伴的尸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