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冲出隧道的瞬间,刺眼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车厢,让适应了黑暗的人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杜明抬手挡住光线,透过指缝看向窗外——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脏污的玻璃。铁轨两旁的树木扭曲着枝干,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无数只渴求救赎的手。
列车缓缓停下,停在一片空旷的山地上。这里没有站台,没有信号灯,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铁轨延伸向远方,最终消失在天际线的阴影里。车门“嗤”地一声自动打开,一股混杂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风灌了进来,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寒意。
众人犹豫着不敢下车,直到穿工装的男人率先站起身:“总不能一直待在车里。”他拿起搭在座位上的劳保服,率先走了下去。杜明紧随其后,脚刚踏上地面,就感觉到泥土的湿软——这土地像是刚被雨水浸泡过,带着沁骨的凉。
其他人也陆续下了车,当最后一个人踏出车厢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列车周围,盘踞着数不清的森蟒。
它们的身体粗如水桶,暗绿色的鳞片在青灰色的天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密密麻麻地缠绕在附近的树木上、匍匐在地面上,金色的竖瞳齐刷刷地盯着他们,吐着分叉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腥气,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这哪里是列车停靠点,分明是森蟒的巢穴。
“它们……它们怎么不攻击?”邻座的大叔声音发颤,双腿抖得像筛糠。
杜明也在疑惑。森蟒的数量足以将他们瞬间吞噬,可它们只是盘踞着,像一群耐心的看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医生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他摘下裂了缝的眼镜,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面混合着痛苦、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是我。”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空地,“那个布偶,是我女儿的。三年前,她在这片山里失踪了,我找了三年,什么都没找到,只找到这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布偶。”
他看向那个抱着布偶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知道你是谁。病历上写着你的名字,我查过,你女儿和我女儿是同一天在这片山里失踪的。我登上这趟列车,就是想找到她们失踪的线索,哪怕……哪怕只是一点念想。”
女人呆滞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她抱着布偶的手紧了紧,嘴里喃喃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个‘假孩子’,”医生的目光转向站在女人身边的小孩,“是森蟒变的,对不对?它知道我们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就变成孩子的样子,引诱我们违反规则,好让森蟒有理由带走我们。”
假孩子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杜明的心沉了下去。医生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可他还是不明白:“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打开车窗?”
医生惨然一笑:“我当时疯了。看到那个假孩子,看到那个布偶,我以为是我女儿回来了,我想让她‘解脱’……我以为打开窗户,森蟒会带走它,却没想到……”他的声音哽咽了,“是我害了那个学生。”
真相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每个人的心脏。原来所有的诡异和死亡,都源于父母对失踪孩子的执念,被森蟒利用,变成了吞噬生命的陷阱。
“别再说了。”穿工装的男人突然开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杜明,“这是最后一条规则,我在刚才检查车厢时发现的。”
杜明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依旧熟悉:“23人中,需有一人自愿留下,作为‘祭品’,其余人方可离开。”
最后一条规则,竟是如此残酷。
所有人都沉默了。自愿留下?谁愿意留下成为森蟒的祭品?可如果没人留下,他们是不是就要永远困在这里,等待着和老人、学生一样的结局?
青灰色的天空下,森蟒的“嘶嘶”声仿佛成了催命符。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挣扎,求生的本能和心底的良知在激烈地交战。
“我留下。”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是那个抱着布偶的女人。
她抬起头,呆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虽然短暂,却足以让所有人看清她脸上的决绝。“我的孩子……我知道她不在了。”她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布偶,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我早就想陪她了,只是一直没找到路。这里……或许就是我该去的地方。”
“不行!”杜明下意识地反对,“你不能……”
“让她去吧。”医生拦住了他,眼眶通红,“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对她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女人朝医生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释然。她抱着布偶,一步一步地走向最近的一条森蟒。森蟒金色的竖瞳盯着她,却没有像对待学生那样发动攻击,反而缓缓地向后退了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女人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森蟒群中。令人惊讶的是,森蟒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密集的森蟒群里时,所有的森蟒突然开始移动,像潮水般退回了山林深处,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只留下满地湿滑的痕迹。
青灰色的天空似乎亮了一些,空气里的腥气也消散了。
列车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鸣笛,车门缓缓打开。穿工装的男人率先上了车,医生扶着还有些呆滞的女人(此刻的假孩子已经不见了,或许随着森蟒一起离开了)也跟着上去。杜明最后看了一眼森蟒消失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抱着布偶的女人,正和她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他登上列车,车门在身后关上。列车缓缓启动,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驶去。
“她早就知道所有规则,对吗?”杜明看向医生,声音有些沙哑。
医生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杜明。那是一张和规则纸条材质相同的纸,上面是女人娟秀的字迹:“听说永夜列车能让思念的人重逢,哪怕只有一瞬。若能再见我的孩子,我愿留下。”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她登上这趟列车,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奔赴——奔赴一场与孩子灵魂的重逢,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杜明看着窗外飞逝的树木,心里五味杂陈。他们遵守了规则,找到了守护者(穿工装的男人工装沾的“解雾土”确实能驱散部分雾气,他之前加固车厢的举动也印证了这一点),最终得以离开。可这场逃离,是以一个母亲的牺牲为代价的。
列车行驶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熟悉的站台灯光。当车门打开,温暖的灯光照进来时,杜明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回头看了一眼列车,它静静地停在站台边,青灰色的雾气开始在它周围聚集,像是在为下一次出发做准备。穿工装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别回头。”
杜明点了点头,跟着众人走下列车。当他踏上站台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列车启动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快步走向出站口。
阳光透过站台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可他知道,那趟永夜列车,那些诡异的规则,那个抱着布偶的女人,还有那些在浓雾中闪烁的金色竖瞳,都将成为他一生无法磨灭的记忆。
或许在这片山林里,永夜列车还在继续行驶,载着那些被执念困住的人,驶向一个又一个需要“祭品”的终点。而对于杜明来说,他终于可以去见母亲了,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永远留下了一片被浓雾笼罩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