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的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铁锈和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游戏厅的玻璃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刺目的红光,像某种生物张开的喉咙。杜明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电子音效——是几十年前流行的街机音乐,旋律急促而亢奋,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像是用走调的琴弦强行拼凑出来的。
规则第六条:不要捡拾红色游戏币,不要加入里面的游戏。
他的目光扫过门槛处的地面。几枚红色的游戏币散落在积灰的地板上,币面光滑,反射着门内透出的红光,像一粒粒凝固的血珠。杜明蹲下身,盯着其中一枚游戏币——它的影子在绿光下微微晃动,边缘清晰,和普通硬币的影子没有区别。
“影子不会说谎。”老周刻在日志上的话再次浮现。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枚游戏币。冰凉的触感传来,没有任何异常。
这时候,游戏厅里的音乐突然停了。
死寂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杜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站起身,握紧了口袋里的断发绳。门内的红光似乎变得更亮了,隐约能看到一排排街机的轮廓,其中一台机器前,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头发稀疏,后脑勺上能看到几块斑秃。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剧烈地颤抖,又像是在……狂笑?
杜明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游戏厅里比想象中更亮,所有街机的屏幕都亮着,显示着杂乱无章的彩色条纹,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红光来自天花板上的应急灯,这些灯被换成了红色的灯泡,将整个空间染成了一片诡异的血红。
那个坐在街机前的人影没有回头。他面前的机器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款赛车游戏,红色的赛车在扭曲的赛道上疯狂奔驰,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刺耳的爆鸣声。而那人的手里,正攥着一把红色的游戏币,一枚接一枚地往机器里塞,动作机械而执着。
“他们说……赢了就能出去……”
人影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和门口那个保安的声音有几分相似。杜明的后背瞬间绷紧——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在意那个保安没有编号了,这声音里的沙哑感,和眼前这个人影如出一辙。
“你是……老周?”杜明试探着问。
人影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他的脸在红光下显得异常狰狞,眼眶深陷,眼球浑浊,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涎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衬衫上,晕开深色的污渍。最让杜明毛骨悚然的是他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暗红色的污垢,指关节处结着厚厚的茧,而那把红色游戏币,已经深深嵌进了他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机器的按钮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赢了就能出去……”老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赛车,“可我赢了九十九次了……他们还不让我走……”
屏幕上的赛车突然失控,撞上了虚拟的墙壁,游戏结束的音效尖锐地响起。老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将手里的游戏币砸向屏幕。“哐当”一声,屏幕裂开了一道缝,红色的液体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是在流血。
“他们骗我……规则骗我……日志也骗我……”老周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杜明,“你也想赢吗?来啊……拿起币,加入游戏……我们一起等第一百次机会……”
他的脚下,散落着更多的红色游戏币,有些已经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杜明注意到,老周没有影子。在血红的灯光下,他的脚下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地板。
“你已经不是人了。”杜明的声音很平静,他后退了一步,远离那些红色的游戏币,“你被困在这里,是因为你相信了‘赢’这个谎言。”
规则里说“不要加入游戏”,日志里没提游戏厅。但老周的状态已经说明了一切——这里的游戏不是为了让人赢,而是为了让人永远困在“赢”的执念里,直到变成和他一样没有影子的“东西”。
老周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游戏厅里回荡,震得街机屏幕上的条纹更加混乱。“不加入?那你怎么找‘惊喜’?他们说惊喜就在第一百次胜利里……”他猛地站起身,朝着杜明扑了过来,指甲变得像爪子一样尖锐,“你必须加入!所有人都必须加入!”
杜明早有准备,他侧身躲开老周的扑击,同时将口袋里的断发绳扔了过去。发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老周脚边的一堆游戏币里。诡异的是,那根断发绳接触到游戏币的瞬间,突然冒出了蓝色的火苗,像是点燃了浸过酒精的棉线。
“滋啦——”
火苗舔舐着红色的游戏币,发出刺耳的声响。老周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像是被火烫到一样连连后退。那些红色游戏币在火焰中开始融化,变成一滩滩暗红色的粘液,散发出和玩具店里一样的塑胶味。
“钥匙……那是钥匙……”老周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他指着那根燃烧的发绳,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们说钥匙能打开出口……可钥匙会烧死人……”
杜明的心脏猛地一跳。红色发绳果然是钥匙,但它的作用不是“捡起来”,而是用来摧毁这些被规则污染的“诱饵”。规则说“不要触碰”,其实是在保护试图触碰的人,而日志说“必须捡起来”,才是真正的陷阱。
火苗很快熄灭了,断发绳变成了一小撮黑色的灰烬,而那些红色游戏币已经消失无踪。老周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他看着杜明,眼神里最后一丝怨毒消失了,只剩下解脱般的空洞。“凌晨四点……出口在……”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道白烟,消散在红色的灯光里。
游戏厅里的街机屏幕突然全部熄灭,红光也随之消失,只剩下应急通道的绿光在角落里亮着,显得格外冷清。杜明走到刚才老周坐过的街机前,发现机器下面压着一张纸。
是另一张规则。
【盛茂广场最终提示】
1. 凌晨四点整,商场将进行“清场”,所有未离开的“访客”将成为商场的一部分。
2. 出口不在负一楼,不在楼梯间,而在一楼甜品店的后厨冰柜里。
3. 离开前,请确认自己的影子是否还在。如果影子消失,请勿离开,留在原地等待“清场”。
4. 不要相信“惊喜”的存在。所谓惊喜,就是让你活着离开的权利。
5. 如果你看到了这张提示,说明你通过了筛选。但记住,离开不代表结束。
纸张的末尾,同样有一个笑脸哭脸的符号,但这个符号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数字“1”。
杜明的心跳漏了一拍。离开不代表结束?数字“1”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
他没有时间多想,转身冲出游戏厅,沿着楼梯一路向下。经过三楼时,他看到那个穿保洁服的女人还在擦窗户,只是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像老周一样。她看到杜明,黑洞般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然后缓缓指向楼梯口,像是在催促他快点。
二楼的女装店已经变得一片漆黑,橱窗里的红色连衣裙全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衣架在风中摇晃。那个曾让他恐惧的穿衣镜,此刻已经碎裂在地,镜片反射着绿光,拼凑不出完整的影像。
一楼大厅里,那个穿白围裙的“店员”又出现了。她站在甜品店门口,背对着杜明,脖颈处的光晕已经变得很暗淡,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杜明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比之前的蛋糕香气更刺鼻。
他握紧了拳头,一步步朝着甜品店走去。离得越近,越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甜品店的方向传来,像是开着门的冰柜。
“你找到钥匙了?”白围裙的“店员”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
杜明没有回答。
她缓缓转过身,脖颈处的光晕彻底熄灭了,露出一个空荡荡的脖颈。“冰柜里……很冷……”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开始化作无数白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但那里……是唯一的路……”
光点散尽后,甜品店的门完全打开了。杜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后厨比前厅更暗,只有冰柜的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白光。冰柜的门虚掩着,冷气从门缝里渗出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杜明走到冰柜前,犹豫了一下,拉开了门。
里面没有冰,也没有蛋糕,只有一个黑漆漆的通道,深不见底,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通道口的边缘,能看到一些新鲜的抓痕,像是有人刚从这里爬出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在冰柜的白光下,影子清晰地映在地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还有十分钟。
杜明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通道。通道很狭窄,只能容一个人爬行,四壁冰冷而潮湿,像是泥土混合着冰块。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爬了大约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他加快速度,终于从通道里爬了出来。
外面是盛茂广场的后巷。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曦正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巷子里堆积的垃圾桶和破败的纸箱。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和商场里的霉味、血腥味截然不同。
杜明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他抬起手腕看表,时针正好指向凌晨四点。
身后的通道入口,在晨光中缓缓闭合,最后变成了一堵普通的墙壁,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活下来了。
杜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巷口走去。路过一个垃圾桶时,他看到里面扔着一张被揉皱的纸,上面隐约能看到“盛茂广场夜间访客须知”的字样,正是他在一楼看到的那张规则。而在这张纸的背面,用红色的笔写着一行小字:
“恭喜通过第一关。下一场,在医院等你。”
小字的末尾,画着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笑脸哭脸符号,旁边标着数字“2”。
杜明的脚步僵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巷口外的街道。晨曦中,一辆救护车正鸣着笛驶过,车身上的红十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原来,老周日志里的“循环”,规则末尾的“不代表结束”,都是真的。
他以为自己逃离了噩梦,却只是从一个陷阱,跳进了另一个陷阱。
盛茂广场的午夜游戏结束了,但属于杜明的规则怪谈,才刚刚进入第二场。他握紧了口袋里那本已经湿透的值班日志,日志的封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红十字印记,像一滴凝固的血。
晨曦渐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仿佛在预示着,这场没有尽头的逃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