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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后院的暗道比想象中更狭窄。杜明蜷缩在黑暗里,能感觉到头顶的泥土簌簌落下,砸在脖子上,凉得像蛇的鳞片。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腐烂树叶的气息,混杂着驱祟草辛辣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

“快到了。”堂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回音,像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他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前面一道粗糙的木门——这就是陈瞎子说的暗门。

二柱子上前,用力推开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地窖里格外响亮。三人屏住呼吸,侧耳听着上面的动静,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没有别的声响。

“上去看看。”堂哥熄灭火把,率先爬上通往里屋的木梯。他动作很轻,赤脚踩在梯级上,几乎没发出声音。杜明和二柱子紧随其后,手里的柴刀和钢筋都握得死紧。

里屋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纸的破洞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杜明一眼就看到了床底下那个熟悉的旧木箱,黑褐色的木头已经开裂,黄铜锁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找到了。”堂哥压低声音,快步走过去,蹲在木箱前。锁扣是老式的铜锁,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钥匙……”杜明想起爷爷脖子上的钥匙,心沉了下去。爷爷已经不在了,钥匙去哪了?

堂哥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里,轻轻搅动着。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以前跟你爷学的,没想到真能用上。”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

木箱盖被掀开,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涌了出来。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件旧衣服,一叠泛黄的纸,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木牌。

堂哥把旧衣服挪开,拿起那叠纸。借着月光,杜明看清了上面的字迹——是爷爷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却很用力,像是用尽全力刻上去的。

“这是……守树人的日记。”堂哥的声音带着颤抖。

杜明凑过去,和他一起看。日记是从五十年前开始写的,记录着爷爷作为守树人的日常:什么时候给老槐树浇水,什么时候检查树洞的镇石,什么时候在树下画镇符……字里行间都是对老槐树的敬畏,和对“山里东西”的警惕。

“……镇石松动了,山雾比往年浓,夜里总能听见树洞里有动静,像有人在抓木头……”

“……今天给镇石描符,发现上面的纹路淡了,用朱砂补了三次才稳住。不能让山祟出来,绝对不能……”

“……明娃子今天问我树洞里有什么,没敢告诉他。娃还小,不该知道这些。等他长大了,就让他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看到这里,杜明的眼眶热了。原来爷爷早就想让他离开,不是不亲,而是在保护他。

日记写到十年前戛然而止,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镇石被挖走了,是……”后面的字被墨水晕染了,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是谁。

“是谁挖走了镇石?”二柱子急道。

堂哥没说话,拿起那个巴掌大的木牌。木牌是用老槐木做的,上面刻着那个杜明熟悉的镇符——歪歪扭扭的“山”字,中间一竖是弯的。符的下面,刻着一行小字:“藏于祖宅井中,阴铁畏阳,需月夜取。”

“祖宅井!”杜明脱口而出。祖宅就是爷爷现在住的房子,院子里确实有一口老井,早就不用了,上面盖着块大石板。

“原来镇石藏在井里!”堂哥的声音带着激动,“你爷把它藏起来了,没被山祟找到!”

杜明却觉得不对劲。爷爷既然能把镇石藏在井里,为什么不直接放回树洞?还有日记最后那个被晕染的名字,到底是谁挖走了镇石?

“先把东西收起来,快走。”堂哥把日记和木牌塞进怀里,合上木箱,“这里不能久留。”

三人刚要转身,突然听见前屋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用脚后跟跺地。

是那个假爷爷!

杜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它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一直没走?

“别出声,从地窖走。”堂哥压低声音,推着杜明往木梯方向退。

但已经晚了。前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脚步声从堂屋传来,咚咚的,越来越近。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那个尖细的、像指甲划玻璃的声音:“明明……找到你了……”

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映出一个高大的影子,堵在门口。是假爷爷!它的脖子还是僵硬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白光。

“把东西交出来。”假爷爷说,声音忽高忽低,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你是谁?”杜明握紧柴刀,强压着恐惧问道。

假爷爷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我是你爷啊……也是山祟。我们都是,村里的人,很快也都会是。”

“是你们挖走了镇石?”堂哥厉声问。

“不是我们,”假爷爷的目光落在杜明身上,“是‘你们’中的一个。一个想离开村子,又怕被山祟盯上的人,他以为挖走镇石,山祟就会跟着镇石走……真是愚蠢。”

杜明的脑子飞速转动。想离开村子,又怕被山祟盯上的人……难道是?

“是三叔公?”他试探着问。三叔公年轻时总说要去城里,但一直没走成。

假爷爷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它的手指变得越来越长,指甲泛着青黑色,像尖利的爪子。“把木牌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休想!”二柱子大吼一声,举起钢筋就冲了过去。

假爷爷侧身躲过,爪子一挥,二柱子的胳膊瞬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二柱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二柱子!”堂哥目眦欲裂,举着柴刀砍向假爷爷。柴刀砍在它身上,发出“噗”的一声,像是砍在烂泥上,根本伤不了它分毫。假爷爷反手一爪,堂哥的胸口立刻多了几道血痕,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墙上。

只剩下杜明了。他看着地上受伤的同伴,看着步步逼近的假爷爷,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们根本打不过这个东西。

假爷爷伸出爪子,抓向杜明怀里的木牌。就在这时,杜明忽然想起陈瞎子的话——山祟怕至亲的血。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柴刀,狠狠划在自己的手腕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地上,也溅到了假爷爷的爪子上。

“啊——!”假爷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血溅到的地方冒出黑烟,爪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粘液。它惊恐地后退,撞翻了桌子,上面的油灯掉在地上,点燃了桌布。

火光瞬间亮起,照亮了假爷爷惊恐的脸。它的皮肤在火光中慢慢融化,露出下面蠕动的黑色组织,很快就变成了一滩冒着黑烟的粘液,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快灭火!”堂哥捂着伤口喊道。火已经开始蔓延,再烧下去会把房子点燃。

杜明顾不上手腕的伤口,和堂哥一起扑灭火苗。二柱子挣扎着站起来,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眼神却很亮:“我们……赢了?”

“还没有。”杜明看着地上的粘液,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它刚才说,是‘你们’中的一个挖走了镇石,‘你们’指的是谁?”

堂哥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从怀里掏出那叠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个被晕染的名字,声音颤抖:“我知道是谁了……这里原来写的不是人名,是‘守树人’。”

杜明愣住了:“守树人?你是说……我爷?”

“不是你爷,是所有守树人。”堂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其实,守树人不止你爷一个,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而每一代守树人,都必须和山祟做交易——用自己的一部分精气,喂养山祟,让它们待在山里,不出来害人。”

杜明的脑子一片空白:“交易?什么交易?”

“山祟靠吸食精气为生,而守树人的精气,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养料。”堂哥的声音带着痛苦,“你爷为了让你能离开村子,不被当成下一个守树人,就想终止交易。他偷偷把镇石藏起来,以为这样就能困住山祟。但他没想到,山祟早就渗透进了村子,它们杀了他,还想找到镇石,彻底打破束缚。”

“那……三叔公说的‘要找齐所有离开的人,才能凑齐’,凑齐的是什么?”杜明追问。

“是完整的守树人精气。”堂哥闭上眼睛,声音低沉,“离开的人,身上都带着守树人的血脉,你们的精气合在一起,就能让山祟彻底摆脱镇石的束缚,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

真相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杜明的心脏。他一直以为爷爷是被山祟害死的,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交易;他以为离开村子是解脱,却没想到自己身上的血脉,早已成了山祟的目标。

“那陈瞎子呢?”二柱子突然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堂哥的脸色更加苍白:“我刚才才想起来……陈瞎子年轻时,也是守树人。他的眼睛,不是被山里的东西伤的,是他自己挖掉的,为了摆脱交易,不被山祟控制。”

杜明猛地想起离开陈瞎子小屋时,那盏突然熄灭的油灯,和黑暗中那个没有影子的“人”。

“不好!我们中计了!”杜明大喊一声,“陈瞎子已经被山祟取代了!它故意告诉我们镇石在井里,是想让我们去取,好趁机抢走!”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尖细的,密密麻麻的,像是有无数个假爷爷在笑。紧接着,是木板被撞碎的声音,那些藏在暗处的山祟,开始进攻了!

“快!去井边!”堂哥喊道,“就算是陷阱,我们也必须拿到镇石!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三人冲出里屋,往院子里的老井跑去。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王寡妇,有李老五,有村里的男女老少,他们都咧着嘴笑,眼睛泛着白光,一步步逼近。

“你们先走!我断后!”二柱子大吼一声,举起钢筋冲向那些山祟。他的胳膊还在流血,鲜血滴在地上,溅到山祟身上,冒出阵阵黑烟。但山祟太多了,很快就把他围了起来。

“二柱子!”杜明想回头,却被堂哥死死拉住。

“别回头!拿到镇石才有希望!”堂哥拽着他,冲到老井边。井口的石板很重,两人合力才推开。月光照进井里,能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是镇石!

杜明趴在井边,伸手去捞镇石。镇石比想象中更沉,冰凉的触感传来,像是握着一块寒冰。他刚把镇石捞上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二柱子凄厉的惨叫,随后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杜明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快走!去老槐树!”堂哥接过镇石,拉着杜明往院外冲。他们一路砍杀,柴刀和钢筋上都沾满了黑色的粘液,那些山祟被镇石散发出的气息逼退,不敢靠近。

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杜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镇石要月夜取。月光照在镇石上,上面的镇符发出淡淡的红光,那些围过来的山祟像是被火烧到一样,纷纷后退。

“把它放进树洞!”堂哥喊道,指着槐树下那个黑漆漆的树洞。

杜明抱着镇石,冲到树洞前。树洞比记忆中更深,里面传来阵阵吸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他。他用力把镇石塞进树洞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树洞冒出一阵白烟,镇符的红光越来越亮,最后彻底融入树洞里,消失不见。

围在周围的山祟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一滩滩黑色的粘液,渗入泥土里。

村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槐树的哗啦声,像是在叹息。

杜明瘫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日记,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终于知道了所有真相,却也失去了太多。

堂哥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布条:“包扎一下吧。”

杜明接过布条,包扎好手腕的伤口,抬头看着老槐树。月光下,槐树的枝丫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扭曲。

“结束了吗?”他问。

堂哥摇摇头:“不知道。但至少,现在安全了。”

远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将驱散黑暗,照亮这个饱经创伤的村子。但杜明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这里——爷爷的爱,二柱子的牺牲,还有那些被山祟取代的村民的影子。

他站起身,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心里默默说:爷,我做到了。

但他没有离开。他决定留下来,像爷爷一样,做一个守树人,守护着这棵老槐树,守护着这个村子,也守护着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因为他知道,山祟或许会暂时被封印,但只要老槐树还在,裂隙就永远存在。而他,必须留在这里,防止悲剧再次发生。

槐树下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脸颊。这一次,不再是湿冷的蛇,而是带着一丝暖意,像是爷爷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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