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人包裹其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张力。林小溪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掩盖过外界的一切声响。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身旁那个缓缓转过头来的男人牢牢攫住。
顾言琛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穿透车内昏暗的光线，直直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没有了在公司的凌厉，没有了刚才面对众人时的冷冽，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深邃。
他就这样看着她，没有说话，仿佛在仔细描摹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每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惊惶与脆弱。
林小溪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脖颈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道目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顾言琛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像被沙砾磨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地问：
“害怕吗？”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小溪强撑了许久的、摇摇欲坠的情绪闸门。
害怕吗？
怎么会不害怕？
当那些质疑、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她时；当监察人员面无表情地宣布她停职，要求她当场交出象征身份和尊严的工牌时；当她抱着那个装着寥寥无几个人物品的纸箱，在众人的注视下如同罪犯般被“请”出办公区时……那种众口铄金、百口莫辩的屈辱和孤立无援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可以冷静。可当他此刻问出这句话，所有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后怕和惊悸，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上眼眶。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她倾诉的专注。
她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想告诉他她没那么脆弱。
可是，头刚摇到一半，那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却背叛了她的意志，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于是，在那滚烫的泪珠滑落的瞬间，她又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用力地点了点头。
摇头，又点头。一个矛盾至极，却无比真实地回答。
“对不起……”哽咽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碍，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释怀的愧疚，“连累你了……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再小心一点，如果我能……”
“别说了。”
顾言琛打断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说什么“没关系”，也没有空洞的安慰。他只是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刚刚还死死攥着方向盘、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与他冷硬气质全然不符的、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被泪水濡湿的、滚烫的皮肤时，两人似乎都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就用那微凉的指腹，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擦拭着她不断涌出的眼泪。动作生涩，甚至有些僵硬，仿佛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却又带着一种全然的专注和珍视。
林小溪愣住了，忘记了哭泣，只是睁着朦胧的泪眼，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靠得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映照着自己狼狈的影子，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皮肤。
“别说傻话。”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郑重地敲在她的心上，“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他的拇指最终停在她的眼角，轻轻按压了一下，仿佛要将那残留的湿意和不安一同抹去。
“这件事，交给我。”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交给我。”
这三个字，像是最坚固的盾牌，瞬间挡在了她与外界的所有风雨之间。像是最温暖的港湾，为她这艘在风浪中颠簸飘摇的小船，提供了最终的庇护。
与三年前，那个在机场红着眼眶，被迫说出“你先走”，最终无奈放手的少年，判若两人。
那时的他，有家族的枷锁，有无力的挣扎，有无法兑现承诺的痛苦。
而现在的他，是启明星集团说一不二的总经理，是运筹帷幄、手段凌厉的顾言琛。他有能力，也有决心，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为她抵挡一切明枪暗箭。
这鲜明的对比，让林小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涩、感动、委屈、还有那被她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如同野草般疯长的爱意，在这一刻，交织成一股汹涌的热流，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看着他，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出于恐惧和愧疚，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般的心安与悸动。
顾言琛看着她的眼泪，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他沉默了片刻，那只为她擦拭眼泪的手，缓缓下移，最终，轻轻握住了她依旧有些冰凉的手。
不是之前在公司那种宣告主权般的紧握，而是以一种更温和、更持久的力道，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一点点驱散她指尖的寒意。
“别哭了。”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哄慰，“看着我。”
小溪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
“相信我。”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就像三年前，我相信你会等我一样。”
三年前……等他……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小溪脑海中尘封的记忆。那些被他家人威胁的恐惧，那些独自承受的压力，那些在无数个夜晚搜索他qq号却不敢添加的挣扎，那些看到飞机划过天空时的心痛……所有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可现在，不是追究过去的时候。
她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那深藏其下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疼惜，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终于开始大面积地龟裂、融化。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力度很轻，却是一个明确的、信任的回应。
顾言琛感受到了她细微的回应，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瞬。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也稍稍收紧了一些。
“上去吧。”他看着她，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外面的事情，有我。”
林小溪点了点头，这一次，动作坚定而清晰。
她松开手，去推车门。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看向他，轻声说：“你……也小心。”
顾言琛微微颔首：“嗯。”
她终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份被他捂热的暖意。
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公寓楼道口，顾言琛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握过她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微凉触感和眼泪的湿润。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温和与波澜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开始吧。”
电话那端的人恭敬应下。顾言琛挂断电话，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已经亮起温暖灯光的窗户，眼神复杂难辨。他知道，这场仗，他必须赢。不仅是为了公司的清白，更是为了……那个刚刚在他车里，哭得像个小女孩，却又在最后给了他一个信任回握的女人。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她分毫。车轮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安静的居民区，朝着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商场战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