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菜上来了。顾言琛点的是五分熟的菲力牛排,配黑松露酱汁。小溪的则是香煎海鲈鱼,淋着柠檬黄油汁。摆盘精美得像艺术品。
顾言琛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地开始切割牛排。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操控着银质餐具,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摩擦声。他切下一小块,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抬起眼,看向小溪,努力寻找着新的话题。
“味道怎么样?”他问,目光落在她盘中的鲈鱼上。
“嗯,挺好的。”小溪用叉子轻轻拨弄着雪白的鱼肉,应了一声。鱼肉鲜嫩,酱汁恰到好处地提鲜,可她食不知味。
“我记得你好像挺喜欢吃鱼的。”他试图将话题引向更私人、更轻松的领域,“上次我们去古镇,那条清蒸鳜鱼,你吃了很多。”
小溪的心微微一动。他还记得。那些细小的、她以为他可能不会在意的喜好,他都记得。这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但随即又被更大的酸楚淹没。记得又如何呢?记得,就能改变现状吗?
“嗯,那边的鱼很新鲜。”她低声回应,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专注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顾言琛看着她回避的姿态,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尽管他根本没吃几口。他面前的牛排,只被动了一角,鲜红的肉汁慢慢渗出来,浸润了白色的骨瓷盘。
“最近……学校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他换了个方向,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晓晴还是那么咋咋呼呼的?”
“还好,老样子。”小溪的回答依旧简短。她不想谈论晓晴,不想把闺蜜也拉进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她甚至能想象到,如果晓晴知道他们此刻的状况,会怎样气愤地数落顾言琛,又会怎样心疼地抱住她。那种纯粹的关心和仗义,在此刻显得那么遥远而珍贵。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顾言琛沉默了片刻,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香槟。他的喉结滚动着,侧头望向窗外的夜景。城市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映照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小提琴手拉奏着一支缠绵悱恻的曲子,旋律哀婉动人,像是在为一场注定的离别预先奏响的挽歌。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熟悉的震动声,打破了这勉强维持的平静。
是从顾言琛放在桌边的西装内袋里传来的。手机震动的嗡鸣声,在优雅的音乐和低语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小溪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种时候,会这样坚持不懈打来的,只可能是……
顾言琛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眉心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没有立刻去接,任由那嗡嗡声固执地响着,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和警告。
餐厅里似乎有其他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他们这边。那持续的震动声,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小溪低着头,盯着盘子里已经有些冷掉的鲈鱼,感觉那震动声每响一下,都像锤子敲打在她的心脏上。她多么希望他能直接挂断,或者干脆关机,哪怕只是这一次,在这个属于他们的、如此艰难的纪念日晚上。
可是,他没有。
震动声停了。但仅仅过了几秒,又再次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这一次,更加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顾言琛的呼吸明显加重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无奈,伸手拿起了手机。
他看向小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充满歉意的、极其艰难的眼神。
“我……去接个电话。”他的声音干涩。
小溪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顾言琛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拿着那个不断震动的、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手机,快步走向餐厅连接露台的僻静角落。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仓惶和沉重。
看着他离开,小溪一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垮塌了下来。她缓缓放下叉子,再也没有任何食欲。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胀。她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股灼烧般的疼痛。
她独自坐在那里,置身于这奢华浪漫的环境中,却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人。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沉重而缓慢,像是在倒数着什么。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顾言琛的身影。他站在露台的玻璃门边,背对着餐厅。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微微低下的头,偶尔因为激动而稍稍提高的音量(即使他显然在极力压制),以及那只没有拿手机、紧紧握成拳头垂在身侧的手,都清晰地传递出通话内容的不愉快。
他在抗争,在解释,在恳求……或许,也在接受最后的通牒。
小溪看着他那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想起他第一次牵她手时,那滚烫而坚定的触感。想起他无数次用这双手,为她拂开额前的碎发,为她擦拭眼泪,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而现在,这双手,却只能无力地紧握,对抗着来自远方的、无形的压力。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盘子里的食物彻底冷掉了,凝结出令人不快的油脂。窗外的夜景依旧璀璨,却再也无法映入她的眼帘。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系在了那个站在露台边的身影上。
她看到他突然抬起手,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动作充满了烦躁和疲惫。她看到他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那是一个……近乎放弃的姿态。
她的心,随着他肩膀塌下的那个瞬间,猛地往下沉,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顾言琛终于挂断了电话。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在平复情绪,又像是在积蓄面对她的勇气。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朝着餐桌走来。
当他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时,林小溪几乎不敢认他。
之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温和,此刻已荡然无存。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那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深重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
之前那杯香槟带来的些许暖意早已消失殆尽,他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气。他甚至没有看小溪,只是垂着眼睑,目光空洞地盯着面前那盘几乎没动的、已经冷掉的牛排。
之前所有努力营造的、脆弱的温馨氛围,在这一刻,被这个电话彻底击得粉碎,连一丝残骸都没有留下。
他面前的牛排,冰冷的,孤零零地躺在盘子里,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也像极了他们之间,无法再回暖的关系。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吞噬了最后一点声音,最后一点光亮,最后一点……虚假的希望。
这沉默,比任何争吵和质问,都更加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