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境的风卷着雪粒子直往衣领口里钻。冰冷冰冷的。
陆江裹紧斗篷,望着山坳里那座只剩半面墙的古寺。血诏最后一行字在火盆里烧出的灰烬,飘到这里便凝成团,落进断墙前的积雪堆里。
陈杰跟着秦七爷往二楼走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楼下的喧哗像隔了一层毛毡板,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
灰袍客自爆前那声嘶吼里带着黑卡门特有的咒音,秦七爷捡起的令牌背面白冥亲署四字,然而墨迹却未干。
在三日前白冥来找他算卦时,袖中渗出的血渍也是这种腥甜气味并混着腐叶味,十分难闻。
她当时说就想算一条活路,现在看来,倒像是在给他递了一条线索。
陈小友在想什么?秦七爷推开雕花木门,茶盏里的龙井腾起白雾,是在想那灰袍客的黑纹脸?还是白冥的令牌?
陈杰盯着木桌上的茶盏,倒影里自己的瞳孔微微收缩,这老狐狸是在试探。
他早把灰袍客的黑纹记进阴阳瞳的灵脉图谱里了,那是血祭卡反噬的症状,说明黑卡门最近在急着炼高阶卡。
七爷这茶,比算卦摊前的凉茶苦。陈杰摸出块碎银放在桌上,我就是个算卦的,能知道什么?
秦七爷的玉扳指在茶盏沿磕出脆响:可有人说,你怀里揣着玄渊残卡。他突然倾身,枯树皮似的手按在陈杰腕间,玄渊卡阵能引天地灵气入卡,制卡师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你说,要是让赵家知道...
陈杰腕骨生疼,面上却堆起笑:七爷要是想要,我明儿就把残卡烧了。反正不过是半张破卡,能引什么灵气?
窗外的梧桐叶又开始晃。
陈杰的阴阳瞳在暗里张开,看见一道青黑雾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像条吐信的蛇。
是血蛇卫的追踪术!
他心里一声,白冥的人到了。
秦七爷的手突然松了。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玉扳指泛着冷光:陈小友,明儿卯时三刻,玄京西市有场赌卡局。他从袖中摸出块黑铁牌,带着这个去,就说是我秦七的人。
陈杰接过铁牌时,指尖触到背面的刻痕是二字。
他心里透亮了:秦七这是要他换张皮,躲白冥和赵家的追杀。
出聚宝楼时,街角的黑影闪了闪,是阿九。
那情报贩子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压低声音:赵家在搜玄渊残卡,白冥封了水陆码头,你那卦摊...
陈杰捏碎纸条,灰烬落进阴沟。
他站在巷口望了眼自己的卦摊。铁口陈的幡子在风里晃,破布上的算尽阴阳四个字褪得发白。
父母失踪前最后一次给他编的草蚂蚱还挂在幡杆上,被露水浸得发皱。
该烧了。
子时三刻,陈杰蹲在卦摊后。
他摸出怀里的魂影卡,那是用半块槐木芯刻的,封着自己三成灵力。
又在香案下贴了三张残灵符,能模拟出灵爆的余波。
最后,他把父母留下的制卡刀埋进香灰里。这是唯一不能烧的东西。
他咬破指尖,在魂影卡上点了滴血。
卡面腾起青烟,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卦摊前,和他平日算卦的姿势分毫不差。
寅时,第一声鸡叫划破晨雾。
陈杰藏在对面茶楼二楼,看着自己的卦摊地窜起火焰。
火势顺着幡子往上爬,铁口陈三个字被烧得卷曲,草蚂蚱地坠进火里。
死了?赵天耀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陈杰看见那赵家三少穿着玄色锦袍,踩着青石板过来,靴底碾过烧碎的卦签。
赵天耀蹲下身,指尖蘸了蘸焦尸衣襟上的血。魂影卡的灵力正在消散,残留的气息和他一模一样。
确是陈杰。赵天耀起身时,袖口露出半截金纹,把尸体抬走,我要亲自验。
陈杰捏紧茶盏。
茶凉了,他却觉得烫。
赵天耀这是要断他后路,可他不知道,真正的陈杰此刻穿着粗布短打,脸上敷着阿九给的易容粉,正往玄京黑市走。
黑市赌卡场在城南废窑里。
陈杰摸出秦七给的黑铁牌,守门的络腮胡扫了眼,掀开草帘:进去吧,哑鬼。
窑洞里点着牛油灯,烟雾混着汗味直往鼻子里钻。
赌桌旁围满了人,有人拍着桌子喊:张老三,出卡啊!
陈杰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的阴阳瞳在暗里转着,看每张卡的灵脉——左边那汉子的疾风卡灵脉断了两截,最多用三次;右边穿灰衫的小子攥着张隐雷卡,灵脉里藏着道暗纹,是灵脉干扰卡!
第一局,他用张最普通的碎石卡赢了。
第二局,他故意输给灰衫小子。那干扰卡让他的感知乱了一瞬,但阴阳瞳早把对方的卡脉看得透透的。
第三局,他亮出张刚刻的裂岩卡,灵脉里藏着道暗劲。
裂岩卡砸在桌上,石屑飞溅。
灰衫小子的雷暴卡炸成碎片,他瞪圆了眼:你...你怎么破的我的干扰卡?
全场哄笑。
陈杰垂着眼睛,把赢来的灵晶收进布囊。
他能感觉到几道视线黏在背上。秦七的人,还有那个缩在角落的囚徒。
那囚徒戴着重镣,头发遮住半张脸。
陈杰的阴阳瞳扫过他的卡匣,瞳孔骤缩,匣底压着张残卡,灵脉纹路和玄渊残卡有七分像!
散场时,陈杰故意落在最后。
他蹲下身系鞋带,囚徒的脚镣一响,半张地图塞进他手心。
别去灵源塔。囚徒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那里不是终点。
陈杰捏紧地图。
残片边缘的焦痕还带着温度,和小满给的那张能拼上。
他抬头时,囚徒已经被押走,只留下半句低语:黑卡门要的不是卡...是...
窑外起了风,吹得草帘哗哗响。
陈杰摸出怀里的玄渊残卡,两张残片相触的瞬间,金芒在掌心腾起。这次的投影里,古渊禁的血字旁多了座塔,塔尖插着把带血的刀。
哑鬼!
秦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杰转身,看见老人站在阴影里,玉扳指泛着冷光:跟我来。
他跟着秦七往窑后走,心里却想着那囚徒的话。
灵源塔?
玄京谁不知道灵源塔是制卡师测灵脉的地方?
可囚徒说不是终点,难道塔下藏着什么?
更让他不安的是白冥。
此刻,玄京西市的卦摊废墟前,白冥正蹲在焦土上。
她的指尖划过地面,沾了点未烧尽的符灰——是残灵符的味道。
假的。她站起身,血蛇卫的黑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陈杰没死。
月光照在她腰间的蛇形玉佩上,泛着冷光。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像敲在陈杰心上。
他摸着掌心的残片,突然听见风里飘来句模糊的话:古渊禁...灵源塔...血祭阵的钥匙...
残片在他手里发烫,陈杰望着黑市深处的夜色,心里有团火在烧。
他知道,自己离父母失踪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红的手,指甲扣进佛头剥落的金漆,“当年玄鼎帝微服出巡,曾在此处设过暗桩。”
刘砚秋举着火折子凑近。
佛像背后刻着歪歪扭扭的龙纹,和陆江额间的印记有七分像。
他伸手按上去,命火“腾”地窜起来,金红光芒顺着纹路游走,石墙发出闷响,地面裂开一道黑黢黢的阶梯。
“下去。”陆江第一个抬脚。
地脉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却闷得人喘不过气。
阶梯往下三十步,墙面突然浮现暗红纹路,像活物似的爬向众人脚边。
墨离猛地拽住白霜后领。她刚才踩的青石板“咔”地裂开,涌出半人高的黑雾,里面隐约有刀剑相撞的声音。
“命纹阵。”墨离指尖划过自己腕间若隐若现的银纹,“用活人的命祭出来的,踩错一步,幻境能把人折磨到疯。”她蹲下身,指甲在地上划出三道交叉线,“阵眼在正中央,我引开,你们跟紧。”
话音未落,黑雾里飞出一支羽箭。
白霜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刃扫过箭簇的瞬间,箭身突然变成藤蔓,缠住她的手腕。
“守命殿的手法!”她瞳孔骤缩,“当年我们封印邪物,用的就是这种……”
“小心脚下!”刘砚秋拽着陆江往旁闪。
他刚才站的位置,地面凸起半截石矛,矛尖还滴着黑血。
众人贴着墙根挪步,墨离的银纹在掌心亮起,像根细针戳进墙面,暗红纹路“嘶嘶”作响,退进石缝里。
“走。”她抹了把额角的汗。
越往下走,墙缝里渗出的红光越亮。
转过三道弯,前方突然开阔,石厅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陆江刚要凑近,石碑突然震颤,地面裂开数道缝隙,蓝焰从中窜出,裹着一具焦黑的尸体浮在半空。
“夜烬?”白霜倒抽冷气。
那具尸体的脸正在融化,露出下面一张青灰色的脸。是夜烬,三个月前被陆江用命火烧成灰的夜烬。
“玄鼎王?”焦尸咧开嘴,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以为毁了命火碑就赢了?真正的命火,在这地脉里睡了三百年。”蓝焰“轰”地炸开,墙面的暗红纹路瞬间活过来,缠向众人的脚踝。
陆江抬手,命火在掌心凝成火焰刀。
刀光劈断缠向刘砚秋的藤蔓,却被蓝焰一舔,“滋啦”冒起青烟。
“江郎!”刘砚秋扔来个瓷瓶,他仰头喝下半瓶,丹田处突然涌出热流。是她新炼的醒神丹,能压制幻境。
“系统。”陆江在心里默念。
他早发现,越是危险的地方,签到奖励越狠。
石厅角落有块干净的石墩,他往上面一躺,闭眼数到一百零八息。
“叮,签到成功,获得《命火·焚元诀》进阶篇。”
陆江翻身跃起,额间龙纹亮得刺眼。
命火化作金红锁链,缠上焦尸的脖子。
“你不是夜烬。”他冷笑道,“借尸还魂的玩意儿,也配提命火?”
焦尸的蓝焰开始摇晃。
“命火不会死……”它嘶声喊,“它只是换了宿主!”话音未落,锁链收紧,焦尸“轰”地炸成蓝烟,只余半块焦黑的玉牌落在地上。和周横那半块,能严丝合缝拼起来。
“走。”陆江捡起玉牌,踹开石厅尽头的石门。
门后是片水晶溶洞。
最中央悬浮着一口水晶棺,棺身由命火凝成,里面躺着个穿玄色龙袍的男人,眉眼和陆江有七分像。
魏长风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玄鼎初代,是他当年他用命火镇住地脉里的邪祟,自己却被封印在这里。”
“所以血诏说的‘命火核心’,是他?”刘砚秋轻声问。
陆江伸手触碰棺盖。
命火突然从他指尖窜出,在棺身刻出一道裂痕。
“咔”棺盖缓缓滑开,一道金红流光“咻”地钻进众人眉心。
陆江眼前闪过片段:玄鼎初代君王挥剑斩邪,血诏上的字迹在火里浮现,还有周横举着半块玉牌,站在王府密室里冷笑。
“玄鼎……真的要回来了。”
千里外的皇宫,皇帝猛地掀翻茶盏。
龙椅下的密道红光暴涨,他盯着北方,喉结动了动。方才那道流光,他在二十年前见过。
那时玄鼎国破,老皇帝抱着襁褓里的二皇子跳进火海,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命火最后一次冲天而起。
水晶棺里的流光还在飞。
它穿过溶洞,穿过地脉,穿过北境的雪,最终停在陆江额间的龙纹上。
那里的纹路突然变深,像被谁用红笔重新描了一遍。
“该回去了。”陆江转身,“周横的玉牌,和夜烬的残魂。”
“还有这口棺。”白霜望着空了的水晶棺,“它为什么会开?”
刘砚秋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热意:“或许,它在等该等的人。”
地脉外的雪停了。
陆江抬头,看见一只金红的鸟从头顶飞过,爪间抓着半块玉牌。这和他手里的那半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玄鼎龙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