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冰冷而粘稠,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冯嫣儿彻底笼罩。崔喜钟那只凝聚了邪异内力的手爪,在她因痛苦而放大的瞳孔中,缓缓降临。指尖上闪烁的紫黑寒芒,仿佛是来自地府的催命符。空气中弥漫着他贪婪而灼热的呼吸,以及苏挽月那如毒蛇吐信般的、带着一丝玩味与期待的目光。
冯嫣儿已然放弃了抵抗。三尸毒锁死了她所有的力量,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几近崩溃的意志。她缓缓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在那片即将降临的永恒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灵鹤山巅的云海,看到了除夕夜灵鹤宫宴初遇时,那个少年温润如玉的笑颜。周握瑜,我终究……还是没能为你报仇……对不起。
就在崔喜钟的指尖即将触及冯嫣儿胸前衣襟,那足以洞穿金石的邪力即将喷薄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咻——!”一声尖锐至极,却又细微得几乎无法捕捉的破空之声,自染坊外遥远的天际传来。那声音初时如蚊蚋振翅,转瞬之间便化作利箭穿云,带着一股洞穿万物的决绝之意,骤然降临!
崔喜钟心中警兆狂鸣,他修炼“万法归一”后,对杀机的感应远超常人。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来的是何物,便已凭借本能,将原本抓向冯嫣儿心口的手猛地向上一抬,护住自己的面门要害。“叮!”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崔喜钟只觉手腕虎口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一柄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闷哼一声,整条手臂不由自主地被震得高高弹起,掌心凝聚的邪力也在瞬间溃散。他定睛看去,只见一片早已枯黄的落叶,此刻正从半空中飘飘荡荡地落下,叶片中心,有一个被他护体真气反震而成的小孔。而他自己的手背上,已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正汩汩流出。
一片枯叶,竟有如此威力?!崔喜钟与苏挽月骇然抬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染坊那早已破败不堪的屋顶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一袭青衫,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清癯,双鬓微霜。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夜色、整片天地融为了一体。一股渊渟岳峙、高山仰止的宗师气度,如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染坊,将崔喜钟与苏挽月那阴邪的气焰,压制得荡然无存。来人,正是“百步穿杨”灵鹤宫宫主冯谚诰!
他的目光,没有看崔喜钟,也没有看苏挽月,而是第一时间,落在了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女儿身上。当他看到女儿那痛苦到扭曲的俏脸,看到她嘴角那抹触目惊心的黑紫色血迹时,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足以焚尽苍穹的怒火。那是一种混杂了心痛、悔恨、以及无边杀意的火焰。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身影只是微微一晃,便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了冯嫣儿的身前,将女儿瘦弱的身躯,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巍峨高山,为身后之人,挡下了世间所有的风雨与杀伐。“嫣儿……”冯谚诰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他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女儿的脸庞,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加重她的痛苦。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至宝被人摧残,更让一个父亲心碎。
“冯……冯谚诰!”崔喜钟又惊又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早已不问江湖事多年的武林泰山,竟会亲自赶来。
冯谚诰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终于锁定了崔喜钟。那眼神,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你,该,死。”一字一句,仿佛是从万载玄冰之下挤出,每一个字,都让染坊内的温度骤降了数分。
“哼!冯宫主好大的威风!”崔喜钟强压下心中的忌惮,狞笑道,“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你的宝贝女儿,已经中了苏仙子的‘三尸脑神丹’,神仙难救!今日,你们父女,正好可以一起上路,到黄泉去做个伴!”话音未落,他已抢先出手!十五年前他与冯谚诰交过手,也清楚冯谚诰的武功路数。他深知面对冯谚诰这等传说中的人物,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他将“万法归一”邪功催发至极限,周身黑气缭绕,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从地狱中爬出的魔神。“万法归一·冰火炼狱!”崔喜钟双掌齐推,左掌灼热如岩浆,右掌阴寒如玄冰。两股截然相反却又被他强行融合的霸道内力,交织成一道巨大的、半红半白的磨盘,携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罩向冯谚诰父女!这一击,比之先前对付冯嫣儿时,威力又强了数倍!他要一举将这对父女,连同这整个染坊,一同化为齑粉!
面对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冯谚诰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分毫。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的动作很慢,很沉稳,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仿佛不是在应对生死大敌,而是在演练一套烂熟于心的拳法。他的掌心向上,五指微屈,一股平和、中正、却又浩瀚无边的气劲,在他的掌心汇聚。“百步穿杨,非在目,而在心。天道循环,自有其理。”他口中轻声低语,仿佛在阐述着某种武学至理。在那冰火磨盘即将临身的刹那,他手掌轻轻一翻,向前平推而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没有崔喜钟那般惊人的声势,也没有绚烂的光影。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推,却仿佛引动了天地间的某种规则。他的手掌之前,空气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旋涡。
那狂暴的冰火磨盘,在撞上这个旋涡的瞬间,并没有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如同百川归海一般,被那旋涡轻柔地、却又不可抗拒地引向了两侧。灼热的炎流与阴寒的冰劲被强行分离开来,擦着冯谚诰的身体呼啸而过,狠狠地轰击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与染缸之上。“轰隆——!”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半个染坊的墙壁轰然倒塌,数个巨大的染缸被炸得四分五裂。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冯谚诰,连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举重若轻,已臻化境!
崔喜钟瞳孔剧缩,满脸的难以置信。自己的全力一击,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不待他反应过来,冯谚诰已经动了。他一步踏出,看似缓慢,却瞬间跨越了数丈的距离,欺近到崔喜钟身前。他依旧是那简简单单的一掌,拍向崔喜钟的胸膛。崔喜钟大骇,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全身邪功疯狂运转。然而,冯谚诰的手掌在中途却陡然一变,化掌为指,看似轻飘飘地点向他双臂防御的空隙。
这一指,看似缓慢,却快得超越了崔喜钟的反应极限。看似无力,却蕴含着穿金裂石的恐怖力道。更可怕的是,这一指所指之处,正是崔喜钟一身功法流转中,最薄弱、最滞涩的那个节点!这是宗师级别的眼力与境界!崔喜钟避无可避,只得狂吼一声,硬生生受了这一指。
“噗!”气劲透体而入,崔喜钟如遭雷击,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将本就残破的墙壁撞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形窟窿。他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脸上已是一片死灰。“冯谚诰……你的武功……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他挣扎着爬起身,眼中满是惊惧。他引以为傲的“万法归一”,在这如同天道般精准无情的“百步穿杨”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冯谚诰没有回答,他一步步向前逼近,每一步,都像是死神的脚步,踩在崔喜钟的心脏上。他身上的杀气,已经凝如实质。
一旁的苏挽月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见势不妙,悄然后退,随时准备遁走。
就在这生死关头,崔喜钟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怨毒,他嘶声力竭地吼道:“冯谚诰!你杀了我,你的女儿也活不了!‘三尸脑神丹’,天下无人能解!冯嫣儿的命,我迟早会收下!”吼声中,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的药丸,用力捏碎。一股浓烈的黑烟瞬间爆开,将他整个人笼罩。待黑烟散去,原地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冯谚诰的脚步停住了。崔喜钟最后那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中的部分杀意。他可以追,也有绝对的把握能将崔喜钟和苏挽月斩杀于此。但是,女儿的安危,此刻重于一切。他猛地转身,快步回到冯嫣儿身边。此刻的冯嫣儿,因为体内剧毒的持续发作,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口中喃喃地念着“周握瑜……报仇……”
“嫣儿!嫣儿!”冯谚诰心痛如绞,他一把将女儿横抱而起,那具曾经灵动轻盈的身体,此刻却软弱无力,滚烫得吓人。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将自身精纯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渡入女儿体内,护住她的心脉。随即,他脚下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的幻影,冲天而起,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火速返回灵鹤山。或许,只有找神医翻阅历代相传的秘法和珍藏的灵药,才能为女儿博得一线生机。
夜风呼啸,吹拂着他焦急的脸庞。怀中女儿微弱的呼吸,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凌迟着这位父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