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在沈梨梨那番饱含血泪的无声控诉后，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
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纵横，那双曾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此刻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和巨大的虚脱感占据。
她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进行完一场耗尽生命的演出。
陈默的记录笔停在了纸上，墨水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看向沈梨梨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悲惨过去的同情，更有对残忍手段的惊悸。
苏棠依旧靠在墙边，环抱的手臂放下，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审视一件结构精妙却透着一丝不协调的艺术品。
陆珩，是唯一一个神色几乎没有变化的人。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两口古井，平静无波地映照着沈梨梨激动后的瘫软。
他没有立刻说话，任由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审讯室里蔓延，直到沈梨梨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那看似圆满的叙事中，最柔软、最不合逻辑的部分。
“你的故事，很悲惨，也很……完整。”
陆珩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他的目光落在沈梨梨脸上，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锐利，
“但是，沈梨梨，有几个问题，我需要你解释清楚。”
沈梨梨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他。
“第一个问题，”
陆珩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桌上那份琥珀酰胆碱的毒理报告，
“琥珀酰胆碱。这是严格的处方药，医院药房都需严格登记，流通渠道受到严密监控。”
“你一个保洁员，是通过什么途径，如此精准地弄到这种药物，并且知道它的用法和剂量，能恰好让钱凌铭意识清醒却全身瘫痪？”
沈梨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眼神中的疯狂褪去一些，闪过一丝慌乱。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陆珩的目光。
“第二个问题，”
陆珩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道，语气依旧冷静，
“舞台布置。钢琴线的捆绑方式，尸体的悬挂姿态，那种充满仪式感和象征意义的‘谢幕’造型，甚至包括背景幕布的拼接工艺……这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或者至少是精心的设计。”
“还有，你用来缝合他嘴角的针法，虽然目的是制造诡异笑容，但下针的位置和力度，显示出一种非常规的‘熟练’。这些，是谁教你的？是你无师自通，还是……另有其人？”
沈梨梨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蜷缩，被铐住的手腕微微扭动。
“第三个问题，”
陆珩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牢牢锁住沈梨梨，
“那些旧报纸。你说你花了多年时间收集。不错，收集旧报纸或许可以做到。但是，如此完整、如此精准地将十五年前那起旧案的所有关键报道，一张不落地搜集齐全，并且按照某种隐含的逻辑拼接成一面巨大的幕布……”
“这需要的不只是耐心，还需要对那起旧案极其深入的了解，甚至……需要接触到一些非公开的信息源。你一个人，是如何做到的？”
三个问题，如同三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沈梨梨刚刚构筑起的“完美复仇”的外壳，露出了下面隐藏的空洞和疑点。
沈梨梨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切的苍白。
她刚刚还激动得颤抖的身体，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哆嗦起来。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助地看向手语翻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她的手抬起来，比划的动作变得迟疑、缓慢，甚至有些混乱。
“我……我……”她的手势断断续续。
“说实话。”陆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沈梨梨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她仿佛被抽走了最后的支撑。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充满恨意的控诉，而是带着一种茫然和无助。
她的手重新开始比划，速度慢了很多，带着一种回忆和不确定。
“是……是有人……帮我。”她的手势透露出这个信息时，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带着更深的恐惧。
“谁？”陆珩追问，目光锐利。
沈梨梨用力摇头，手势变得急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
她开始描述，手势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
“大概……半年前开始……我偶尔会收到信……匿名的信。就塞在我租住的房子门缝里，或者……放在我储物柜的制服下面。”
“信里……写了很多东西。”
她的眼神空洞，仿佛在回忆那些信件的内容，
“他……他知道我是沈文博的女儿。他知道我所有的痛苦，知道我恨钱凌铭和章祁东……他说，他理解我，他想帮我……帮我完成复仇。”
陈默倒吸了一口凉气。苏棠的眉头彻底拧紧，眼神锐利如鹰隼。果然！
“他怎么帮你？”陆珩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下颌线绷紧了些许。
“他……他在信里告诉我……有一个网站，是地下的，可以用比特币买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沈梨梨的手势带着后怕，
“他给了我网址，还有登录的方法……那个药……琥珀酰胆碱，就是我从那里买的……他甚至在信里告诉我，该用多大的剂量……”
“还有舞台……他画了图，告诉我该怎么绑那些线，该怎么把尸体挂起来，才能做出那种效果……他说，这样才能让钱凌铭的罪恶，以最‘艺术’的方式曝光……”
“旧报纸……也是他……他告诉我哪些报道是关键，去哪里可能找到……有些报纸，甚至……甚至是直接随着信一起寄给我的！我……我只是按照他说的，把它们拼起来……”
“他还教我怎么处理现场……怎么把指纹留在杯子上，嫁祸给章祁东……他说，警察一定会怀疑章祁东，这样就能给我争取时间……他还说，我不用怕，因为我不能说话，看起来又很弱小，警察不会轻易怀疑我……”
沈梨梨的供述，像一幅拼图，补全了案件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她不是唯一的策划者，她只是一个被仇恨驱使、被幕后黑手精心挑选和培养的……执行者。一个傀儡。
“那些信呢？”陆珩立刻追问。
沈梨梨茫然地摇头，手势无力：“他……他每次都在信的最后说，看完必须立刻烧掉……我……我都烧了……”
“笔迹？邮寄地址？”陆珩不放过任何细节。
“打印的……都是用打印机打的字……没有手写。没有地址……都是直接塞过来的……”
“没有任何特征？好好想想！”陆珩的声音加重了一丝。
沈梨梨被吓得一哆嗦，努力地回想，眉头紧紧皱起。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微微颤抖地比划道：
“信纸……很普通……但是……但是每次打开信，都能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沈梨梨的手势带着一种不确定，但又很肯定：“一股……甜甜的……腻腻的香味……很像……很像蛋糕房里的味道……对，就是蛋糕的甜香味！”
蛋糕的甜香味！
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如同一点火星，骤然落在了陆珩、苏棠和陈默心中早已堆积的干柴上。
“这次的舞台导演……”苏棠轻声吐出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寒意。
她看向陆珩，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个隐藏在幕后，挑选目标，提供“技术支持”和“心理辅导”，甚至享受这种操控他人完成犯罪过程的“导演”，终于再次露出了他的踪迹。
这一次，不再是带有“烛”相关的东西，而是留下了一个具体的气味线索——蛋糕的甜香。是否是“烛影”呢？
这与“生日杀手”的关联，昭然若揭。
沈梨梨看着眼前几位警察骤然变得无比严肃和锐利的表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眼中的茫然更深，带着一种被利用后的恐惧和无措。
她以为是自己策划了完美的复仇，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剧本里的一个演员。
陆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审讯室里投下沉重的阴影。
他看着彻底崩溃、眼神空洞的沈梨梨，心中没有破获案件的轻松，只有更加深沉的凝重。
（内心oS： “果然……沈梨梨只是冰山一角。那个散发着蛋糕甜香的‘舞台导演’，才是真正需要面对的敌人。” ）
复仇的火焰，被人刻意引导，燃成了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的地狱之火。
而那个点燃火焰的人，依旧隐藏在暗处，带着嘲讽的笑意，观看着这一切。
而线索，指向了那令人不安的、甜腻的蛋糕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