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弥漫着消毒水与死亡交织的冰冷气息。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解剖台上的每一寸细节都照得无所遁形。
白小芸的遗体静静地躺在那里，脱离了那个巨大而诡异的“舞台”，此刻的她，只是一具需要被解读的、承载着罪恶真相的载体。
苏棠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无菌服，戴着手套、口罩和护目镜，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异常专注和冷静的琥珀色眼睛。
她站在解剖台前，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杂念排出体外，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她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解剖刀在她手中稳定得如同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沿着标准的Y型切口，精准地划开皮肤。
暴露出的皮下组织和肌肉，呈现出一种不同于正常尸体的、过于均匀的苍白色，这是长期浸泡在高浓度防腐液中的典型特征。
“体表无致命机械性损伤，无防御性伤痕。”
苏棠一边操作，一边对着录音设备清晰地说道，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皮肤整体经过防腐处理，程度很深，推测是在死亡后不久、甚至…可能是在濒死期就开始的。”
她的动作细致而谨慎，逐层分离组织。
当打开胸腔，暴露出发达的呼吸肌和完整的胸廓后，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完整的舌骨、甲状软骨等颈部结构，在放大镜下仔细检查。
“颈部骨骼及软骨未见骨折，排除机械性窒息。”她继续记录。
接着，是胸腔的打开。
当肋骨剪发出清脆的声响，胸腔和腹腔被完全暴露时，一股更浓烈的、混合了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弥漫开来。
双肺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状态——体积膨大，表面有弥漫性的水性肺气肿特征，但颜色却比常见的溺死肺更加暗沉，并且带有一种被化学药剂侵蚀后的特殊质感。
苏棠取下一小块肺组织，放入准备好的生理盐水中，观察到有少量细小的、带有特殊气味的泡沫溢出——这是溺死的典型征象，但泡沫的颜色和气味都指向了那水箱中的特殊液体。
“气管及支气管内可见少量浑浊液体，与现场水样初步感官一致。”
她用取样器小心吸取了呼吸道深处的液体样本，准备进行后续成分分析。
最重要的发现来自于胃内容物和血液的毒化检测。
当检测结果出来时，苏棠的眼神凝了一下。
“血液中检测出琥珀酰胆碱衍生物成分，一种强效的肌肉松弛剂。”
她对着麦克风说道，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稍加快，
“剂量足以导致全身肌肉麻痹，包括呼吸肌，但意识……在药物完全起效初期，可能在一定时间内是清醒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肿胀的、充满了特殊液体的肺部，结合呼吸道内的发现，做出了关键判断：
“死者系在肌肉松弛剂作用下，呼吸肌麻痹，意识可能尚存，被置于含有高浓度甲醛及人血的液体中，最终因液体吸入呼吸道及肺部，导致功能性溺亡。”
这意味着，白小芸很可能是在清醒地感知到窒息和濒死痛苦，却无法移动分毫的情况下，被活活“淹死”在那缸她自己曾经畅游表演的“海水”里。
这个结论，让这起本就诡异的案件，更添了一层令人发指的残忍。
与此同时，从现场带回的各类物证也被送入实验室，进行同步分析。
那近乎透明的鱼线，在精密仪器下露出了更多线索。
材料学专家确认，这是一种超高强度的复合尼龙线，常用于深海钓鱼或专业水下作业。
更重要的是，在线体表面，检测出了微量的、特殊的油脂残留。
“这是一种深海鲨鱼肝油中提取的高级润滑保养剂，”
化验员向苏棠汇报，
“纯度很高，通常用于保养非常精密的潜水仪器，或者高级别的深海渔具轮轴，价格不菲，并非普通爱好者常用。”
那颗从死者眼眶中取出的、散发着幽光的“珍珠”，也被置于显微镜下。
材质确认为高质量的人工合成夜光材料，内部有复杂的涂层结构以保证长时间、均匀的冷光效果。
其打磨工艺极其圆润光滑，几乎无瑕疵，镶嵌面甚至做了微小的卡扣式设计，以确保在水中不易脱落。
这绝非粗糙的作坊制品。
而那些覆盖在尸体表面的“海藻”（经确认为人体毛发）和铺满池底的“骨沙”，其处理工艺更是揭示了凶手的耐心与专业。
毛发经过了复杂的脱脂、漂白、染色（模仿海藻的暗绿色）和软化处理，使其外观和触感都最大限度地接近真实的海藻，同时又保留了毛发的基本结构。
人骨被研磨成的“沙砾”，颗粒度经过了一定的筛选，虽然保留了一些可辨识的骨骼结构，但整体粗细相对均匀，显然是刻意控制的结果，并非随意砸碎。
处理过程中同样使用了脱脂和漂白工艺，去除了大部分有机质和血色，才呈现出那种惨白的色泽。
……
数小时后，苏棠摘下了沾满水汽的护目镜和口罩，脸上带着连续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她拿着初步的尸检和物证分析报告，走进了陆珩的临时办公室。
陆珩正站在白板前，上面贴满了现场照片、海洋馆平面图以及白小芸的社会关系图。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带着询问。
苏棠将报告递给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说话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
“死者白小芸，死因是生前溺亡，但是在肌肉松弛剂作用下，近乎清醒状态下的溺亡。检验结果证明致溺物正是那用了高浓度的甲醛和人血混合液作为的‘池水’。”
她顿了顿，指向物证分析部分：
“鱼线上的保养油，是专业级深海装备用品；人造珍珠的工艺精湛；毛发和骨骼的处理，需要系统的化学知识和大量的时间、耐心。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一种偏执的‘完美主义’。”
她抬起头，看向陆珩，眼神深邃：
“陆队，综合来看，凶手绝非常人。他拥有扎实的生物学和化学知识，熟悉甚至可能能轻易获取海洋生物相关的专业制品。他有极强的动手能力和空间布置能力，并且……有着近乎变态的完美主义倾向和某种扭曲的‘艺术’追求。”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在他眼里，这可能不是一次谋杀，而是一次‘创作’。他把白小芸，当成了他完成那件名为‘永恒人鱼’的、病态艺术品的核心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