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过主控室凝固的空气,留下刺骨的寒意和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傅瑾琛的重伤,我的暂代,甚至……我们刚刚经历的内外夹击。我们像透明人一样,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
主控室里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我身上,有恐惧,有担忧,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期待。
我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苏晚晴,绝对不能慌。傅瑾琛倒下了,你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你慌了,这里就全完了。
“关闭所有非必要外部通讯接口。加密频道权限下调至最高级,未经我亲自核验,任何人不得接入。”我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硬度,连我自己都有些陌生。
“是!”技术员立刻执行。
“阿强,”我转向内部通讯,“内鬼清理干净了?确认没有同伙潜伏?”
“确认。目标负隅顽抗,已击毙。正在对其居所和通讯记录进行深度挖掘,目前未发现其他可疑联络。”阿强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
“很好。加强内部巡逻和交叉监督,心理监测等级提到最高。非常时期,宁错勿纵。”我下达指令,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傅瑾琛教过我,关键时刻,优柔寡断就是最大的残忍。
“明白。”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主控室原本有些慌乱的气氛逐渐被一种紧绷的、高效的秩序所取代。大家各司其职,眼神里的惊恐慢慢被专注和决绝取代。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悬在嗓子眼。这只是暂时的喘息。“创世纪”的威胁绝非空谈,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饿狼,随时会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我必须知道傅瑾琛的情况,也必须知道样本分析的进展。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希望所在。
“接通医疗中心。”我深吸一口气,对通讯官说。
屏幕一闪,出现了医疗中心负责人略显疲惫但保持镇定的脸。
“晚晴小姐。”
“傅总情况怎么样?”我直接问道,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手术很成功,子弹已经取出,输血及时,生命体征暂时稳定。”负责人语速平稳,“但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加上高强度的精神压力和体力透支,目前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尚未脱离危险期。需要密切观察至少48小时。”
深度昏迷……危险期……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但我强迫自己站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不惜一切代价,我要他活下来。”
“我们一定尽力。”
结束通讯,我靠在冰冷的控制台上,缓了好几秒,才压下眼眶的酸涩。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接通生物实验室。”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屏幕切换,出现了实验室内部的画面。陈教授穿着无菌服,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正死死盯着显微镜下的图像,嘴里念念有词,神情时而困惑,时而狂热。旁边几名辅助研究员和“陪同”的护卫都神色凝重。
“陈教授,”我开口,“进展如何?”
陈教授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屏幕里的我,眼神有些躲闪,但更多的是一种陷入难题的焦灼:“晚晴小姐……样本……样本的成分极其复杂!‘引导元素’的活性超乎想象,但它极不稳定,与模拟环境中的‘潘多拉序列’标记物接触时,会产生剧烈的、几乎无法控制的能量跃迁!现有的稳定剂模型完全无效!甚至……甚至会加剧它的狂暴性!”
我的心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母亲的理论设想是对的,但实践起来,却面临着无法逾越的技术鸿沟?
“有没有可能……调整稳定剂的配方?或者寻找替代介质?”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难!太难了!”陈教授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这需要海量的计算和试错!时间!我们需要时间!可现在……”他看了一眼实验室外隐约传来的警报解除后的沉寂,意思不言而喻——外界压力巨大,时间紧迫。
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知道了。”我压下心头的失望和焦躁,语气尽量保持平静,“集中所有算力,优先模拟最可能的几种稳定方案。需要任何资源,直接向我申请。”
“好……好吧……”陈教授叹了口气,重新埋首于显微镜前。
结束通讯,主控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还被强敌环伺。这种无力感,几乎能将人逼疯。
我走到傅瑾琛常站的位置,看着大屏幕上依旧部分黯淡的区域(被电磁脉冲破坏的系统尚未完全修复),以及内部监控画面上那些紧张忙碌、却眼神坚定的人员,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我压垮。
他现在……会怎么做?
他会冷静地评估所有风险,会毫不犹豫地调动一切资源,会用最强硬的手段震慑内部,会用最狡猾的策略应对外部。他不会犹豫,不会害怕,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露出丝毫脆弱,整个体系就会崩溃。
我不能……我不能比他做得差。
“报告能源储备和防御系统恢复情况。”我转身,声音恢复了冷静。
“能源核心稳定,防御系统主要功能已恢复80%,但外部传感器网络损毁严重,完全修复需要至少12小时。”技术员汇报。
12小时?太长了。“创世纪”绝不会给我们12小时。
“启动备用传感器阵列,功率开到最大,覆盖范围缩小,优先确保核心区域无死角监控。所有防御单位进入最高战备,授权在受到任何不明身份目标接近时,可先行攻击。”我下令。
“明白!”
命令刚下达,内部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是负责后勤保障的主管:
“晚晴小姐!出问题了!我们的淡水循环系统刚刚检测到异常污染物!疑似……某种高浓度生物碱!净化系统正在紧急处理,但部分区域供水已暂时中断!”
淡水系统被投毒?!!
主控室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内鬼不止一个?!还是……有我们还没发现的入侵通道?!
“立刻封锁所有水源交叉节点!启动应急储备水源!医疗队优先保障!彻查污染源!”我厉声下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这种阴损的手段,分明是要从内部瓦解我们的生存基础!
“是!”
祸不单行。这边水源问题还没解决,又一个紧急通讯接了进来,是负责外围声呐监控的技术员,声音带着惊恐:
“晚晴小姐!检测到多个不明水下信号正在靠近基地外围!速度极快!信号特征……无法识别!不像任何已知载具!”
水下来袭?!“创世纪”的第二波攻击?!这么快?!
“数量?方位?预计接触时间?”我强迫自己冷静,快速问道。
“至少十个信号!分散包围态势!从不同方向靠近!预计……预计十五分钟内抵达第一防御圈!”
十五分钟!根本来不及完全修复防御系统!
“所有防御单位就位!深水炸弹准备!‘海妖’能否出动?”我看向阿强。
“‘海妖’在之前的突围中受损,正在紧急维修,无法出战!”阿强脸色难看。
屋漏偏逢连夜雨!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乌云压顶。内部投毒,外部强攻,防御不全,主将昏迷……这简直是一个死局!
主控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淹没头顶,但就在即将窒息的那一刻,傅瑾琛那双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猛地在我脑海中闪现。
不能输!苏晚晴!你不能输!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飞速靠近的红色信号点,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傅瑾琛式的、近乎疯狂的赌性。
“启动‘蜂巢’终极协议。”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珠砸在金属地面上,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授权……无差别攻击模式。”
“蜂巢”终极协议?无差别攻击?!
主控室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阿强的脸色都变了!
“晚晴小姐!”一个资深技术员忍不住出声,“终极协议一旦启动,基地所有自动防御单元会摧毁一切未经授权靠近的移动目标,包括……可能存在的友军或误入的民用设施!而且会极大消耗能源,甚至可能引发系统过载!风险太大了!”
“我知道风险。”我打断他,眼神冷得像淬火的钢,“但现在是考虑风险的时候吗?敌人已经堵到了家门口!我们没有时间犹豫,没有资本仁慈!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亡!”
我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执行命令!”
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后,技术员一咬牙,重重点头:“是!启动‘蜂巢’终极协议!授权代码确认!”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彻基地,但这一次,带着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毁灭性的韵律。
主屏幕上,代表基地防御力量的大量绿色光点被激活,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开始向着外围那些高速逼近的红色信号点,悍不畏死地扑去!
一场残酷的、赌上一切的消耗战,在黑暗的深海中,骤然爆发!
我死死盯着屏幕,看着代表爆炸和毁灭的光团不断亮起又熄灭,心脏仿佛也跟着每一次爆炸而震颤。
傅瑾琛,如果你在,你会赞同我这样疯狂的决定吗?
我不知道。
但我只知道,这一次,我必须守住这里。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