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带着一股沁骨的凉意,沉甸甸地压在汉东省城的上空。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璀璨,编织着不眠的幻梦,可省委家属院深处那栋独门独户的小楼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龙培把自己深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雕。
客厅只开了一盏角落里的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浓重的黑暗,却无法驱散他脸上铁青的阴霾。
几天前,儿子龙乾被正式逮捕的消息,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头。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政法委秦文书的压力,私下里或明或暗的警告,甚至不惜在省委常委会上将事件上纲上线,扣上“不讲政治”、“影响大局”的帽子……可那个检察院的安欣,那个油盐不进的男人,硬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
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袁天,背后竟然站着邻省那个如日中天的袁泽!龙培的拳头在沙发扶手上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一股混杂着愤怒、懊悔和越来越浓重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是秘书发来的信息,只有冰冷的几个字:“网站更新了。” 一股寒气瞬间从龙培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手机,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那个无数次浏览、代表着最高权威的官方网站。
页面加载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一行加粗的黑体标题,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瞳孔:
“汉东省省委副书记龙培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审查调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龙培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眩晕。
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他的眼球,钉进他的大脑。屏幕上惨白的光映着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扭曲而狰狞。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这间耗费无数心思布置、象征着他半生奋斗与权势顶峰的办公室。
红木书柜厚重威严,墙上名家字画价值不菲,尤其是办公桌上那套他视若珍宝的紫砂茶具——大师手作,温润如玉,是他每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时最趁手的“兵器”。
一股无法遏制的、火山爆发般的狂怒和毁灭欲,猛地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手臂疯狂地横扫而出!
“哗啦——!哐当——!”
价值连城的紫砂茶壶、茶杯、茶宠、精致的茶盘……所有的一切,在巨大的力量撞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狠狠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深褐色的茶叶残渣,如同肮脏的血污,喷溅得到处都是,染污了昂贵的地毯,也染污了他锃亮的皮鞋。
大大小小的紫砂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四散飞射,像他此刻彻底崩碎的世界。
“龙培!你冷静点!” 门被猛地推开,他的妻子披着睡衣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狼藉和丈夫那副择人而噬的疯狂模样,吓得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
龙培充耳不闻,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濒死的困兽。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片最大的紫砂壶残骸,那曾经圆融饱满的壶身,如今只剩下狰狞的裂口。完了。一切都完了。
什么省委副书记,什么呼风唤雨,什么苦心经营……都随着这一地的碎片,彻底化为了齑粉!
就在龙培办公室的紫砂壶化为满地狼藉的几乎同一时刻,位于京州市中心戒备森严的市法院大楼内,一场审判正进行到尾声。
气氛肃杀,旁听席上坐满了人,鸦雀无声,只有审判长沉稳而威严的声音在偌大的审判庭里回荡,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被告人龙乾,身为警务人员,知法犯法,醉酒滋事,暴力侵害他人,情节特别恶劣;利用其特殊身份,长期插手公安系统工程项目,收受贿赂,数额巨大;生活腐化,参与赌博……数罪并罚……”
审判席下方,被告席上的龙乾,早已不复当初在京州街头醉酒闹事时的嚣张跋扈。
他穿着一身刺眼的囚服,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青色的头皮,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深深地佝偻着,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天日的、病态的灰败。
他低垂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冰冷的铁栏杆,仿佛灵魂已经提前离开了这具躯壳。
当审判长口中吐出“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这几个字时,龙乾的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十五年的漫长黑暗!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就在这时,旁听席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法警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息,快步走到公诉人席,俯身在一位检察官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位检察官,正是京州市检察院的陈杨检察长。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锐利如鹰隼,随即,他拿起笔,在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
法警接过纸条,不动声色地穿过旁听席,来到被告席旁边的法警身边,将纸条递了过去。那名法警低头看了一眼纸条,眼神微微一凝,随即,他弯下腰,将纸条上的内容,用只有龙乾能听到的、冰冷到极点的声音,清晰地念了出来:
“你父亲,龙培,刚刚被中央纪委正式宣布,接受审查调查。”
这十几个字,每一个都像一颗炸雷,在龙乾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中枢里轰然爆开!他脸上的那点灰败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一片死人的惨白。
他脸上的那点灰败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一片死人的惨白。
瞳孔骤然放大,里面是无边无际的、彻底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恐惧。
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扑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龙乾整个人如同被伐倒的朽木,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栽倒在被告席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额头磕在铁栏杆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一缕鲜血缓缓渗出。
他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体还在神经质地、无意识地抽搐着,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彻底淹没了他,眼前只有父亲那张威严却瞬间崩塌的脸,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十五年牢狱黑暗。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彻底淹没了他,眼前只有父亲那张威严却瞬间崩塌的脸,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十五年牢狱黑暗。
法庭内一片哗然,审判长不得不重重敲击法槌:“肃静!维持法庭秩序!”
维持法庭秩序!”
法警迅速上前,将如同一滩烂泥的龙乾粗暴地架了起来。
他耷拉着脑袋,任由摆布,那双曾经不可一世的眼睛里,只剩下彻底的死寂。
他完了,他父亲也完了,龙家这艘看似坚不可摧的大船,在滔天巨浪中,已然彻底倾覆,沉入无底深渊。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冰水,瞬间在汉东省整个权力体系内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