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不得是否触发机关了——横竖都是死!
一手紧抓行囊,另一手悄悄抽出工兵铲。
忍住左肩剧痛,我猛地转身挥铲劈下!
“噗”的一声,铲刃没入某种物体,黏稠腥臭的液体随势溅上我的脸颊与手背。
那不是寻常的血——更浓、更灼人,皮肤上立刻传来刺痛与痒意。
来不及多想,我一脚踹开那东西,抽铲欲逃。
可一回头,原本背对我的兵俑——不知何时,竟已齐齐转过身来。
盔甲之中,赫然是一张毫无二致的惨白面孔!
我猛一回头,那张脸已逼到跟前,褶皱纵横的鼻尖几乎抵住我的鼻梁,一股浓重的水腥与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甚至能看清,在那细长眼缝里,忽然活过来的瞳孔!
不对,这不应该啊——
来时我分明看见这些兵士都是森森白骨,
怎么转眼间,竟生出皮肉,与冰层下的浮尸一般无二!?
这座古墓处处透着凶险与诡谲,我根本无暇思索谜团,只能凭着求生本能飞奔。
就在我与那具“突袭”我的古尸四目相对的刹那,忽然听见某种异响。
那声音似风声,又不全然是,窸窸窣窣,
宛如有人在风中低语,沙哑而阴沉,仿佛在念动咒文。
听着听着,风声似乎渐渐变了——
逐渐高亢、尖锐,回荡在大殿每一处角落,
从老妇的低语转为男人的狞笑,又从狞笑化作女子的哭泣。
那声音愈发响亮、清晰,
甚至开始不似一人所发,而像一群人的怒吼。
我的视线开始忽明忽暗,并非我眼睛的问题,而是整座主殿中的火光在摇曳。
先前见殿内灯火通明,还以为是类似长明灯的照明,
可这地方并非为活人而建,何需灯火?
况且长明灯一般置于墓道两侧,而这里的光却仿佛来自头顶。
上方?
我猛地想起之前在冰面上,同伴曾提醒我注意穹顶结构。
难道墓顶也有能发光的矿石?
我略一抬头向上望去——
只见头顶数十米高处,是以青铜铸就的巨大顶板,板上凿有九个圆孔。
虽说是孔,但从这距离看去,恐怕每个都足以容一两人通过。
那九孔排列的方式,正是北斗九星!
然而照亮大殿的光芒并非来自全部九孔,而是从其中一个名为“破军”,即瑶光星位发出。
在风水之中,破军另有一意:
那便是——死。
不安与不祥的气息几乎令我窒息。
随着回荡殿内的怪声愈发响亮,破军星开始明灭不定。
原本近乎白色的光芒开始变幻——
由白转黄,再转蓝、转绿……最终,化作一片血红!
那红光如水流般迅速蔓延,瞬息之间,其余八星也接连亮起。
整座主殿笼罩在血光之中!
我震惊地收回目光,再看向来时方向,那铁甲红衣的古尸不知何时已转回身去。
那一刻,我的心跳如擂鼓,撞得胸口阵阵发痛。
耳边的风声、低语、狞笑与哭泣,都化作隆隆鼓声,
那鼓声仿佛有魔力,操控着我的心跳,
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几乎要将心脏震碎,
连带着喉咙、头颅、全身,都痛不欲生。
我猛地弓起身子,胸口发闷,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紧接着胃里翻江倒海,我低头呕吐起来。
吐出来的竟是暗红粘稠的血,仿佛早已离开身体多时。
更令人作呕的是,血中夹杂着许多白色绒毛,每根绒毛末端都粘着一只浑身是血、微小而狰狞的人面鸟怪。
我吐得几乎虚脱,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掏空洗净。
这时,耳边传来愈来愈响的隆隆鼓声。
鼓声间歇,又响起铁片摩擦的哗啦声,伴随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
我勉强止住呕吐,晕眩地直起身,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那些披着铁甲、红衣裹身的兵俑竟已“活”了过来。
它们的脸苍白如纸,布满裂痕,仿佛由碎土拼凑而成。
眼眶里空无一物,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它们手持长枪,将我围得水泄不通。
我浑身无力,视线模糊,眼睁睁看着那些复活的尸兵举起枪尖——
一枪刺进我的腹部,接着是腰、腿、手臂、胸膛……
最后,一个眼睛细长的活尸走上前,高举长枪,对准我的眉心。
它喉中发出沙哑的怪笑,枯瘦的手臂猛然发力——
“噗!”
长枪贯穿我的头颅,剧痛瞬间夺走了我的意识。
无数感觉如潮水涌来:冰冷、刺痛、悲伤、不甘……
最终,我平静地接受了死亡。
弥留之际,远处传来一声钟鸣。
看来我果然要死了,连“终声”都来了。
可这钟,又是谁敲的呢?我默默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古墓,无人知晓。也罢,既有莫名的鼓声,再多一道钟声也不足为奇。
之后,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我和大勇、小梅去三尖山摘野果,忽然跳出一头白虎,接着我们跌进一座诡异地宫……我仿佛重新走了一遍二十多年的人生。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我”,而像一个旁观者,从空中俯瞰自己的一生——就像传说中死后在三生石前回顾往事那样。
最后画面定格在我拽着绳子跳进古墓的那一刻。
可这一次,没有铺天盖地的青眼蝙蝠,也没有冰层下的鬼手。
墓道中的我像个疯子,时而惊叫,时而乱窜。
我奔到一处缓坡,明明坡度平缓,连小孩跌下去也不会受伤,我却挥舞着工兵铲,向后仰倒……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无边无际的冰面上。
四周空无一人,我却像在和谁对话。
没有大勇,没有鬼手,没有蝙蝠。
陪伴我的,只有陪葬士兵的枯骨——原来一切皆是幻象。
正茫然时,我隐隐感到某处有一道目光正窥视着我。
我看着梦中的自己,而另一个人,也在暗处看着我,宛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抬起头——
一张苍白的、微笑着的人脸,正从上方倒垂下来,与我对视。
我骤然睁眼,像从一场深梦中惊醒般直直坐起,大口喘着气。
身后传来一声轻快的招呼:“哟,早啊,学弟。”
这声音很熟悉,像是陈扬学长的嗓音。爷爷曾告诉我,古时候有种怪物,会喊人的名字,只要应声,魂魄就会被勾走。
在这古墓里经历了太多难以解释的事,我对这类传说渐渐有了微妙的相信。
我不敢回头,几乎能预料到转头会看见怎样诡异的画面。就算真要死了、开始走马灯,能不能让我平静一点离开?
但对方没给我逃避的机会,一双手有力地按住我的肩,硬是将我转了过去。
我无力反抗,却清楚地感受到肩上传递来的温度与力道。
难道……我还活着?
我被强行转过身,只敢侧过脸,用余光瞥向对方。
“我有这么难看吗?辛辛苦苦跑来救我亲爱的学弟,他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那故作委屈却带着笑意的语气,那副没个正经的样子……
“陈扬学长?!”我几乎要哭出来,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就像在漫长黑暗的封闭中,终于看见一束光。在无边的恐惧与孤独里,触到了一丝真实的温暖。
我下意识想伸手抱住他,可刚一动,全身骨头和肌肉都疼得发颤。
陈扬盘腿坐在我旁边,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一直不喜欢他这样摸我头,总觉得还把我当小孩。
躲闪时,手肘撞到了什么硬物。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我吃惊地环顾四周,发现我们竟坐在一堆散落的白骨和铁甲上。
我刚刚碰到的是一颗骷髅头,吓得我立刻把它丢开,惊恐地望向陈扬。
他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这可都是你的杰作啊。我一进来,就看见你像疯了似的挥着工兵铲,一口气撂倒一片。啧啧,平时看你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这么能打。”
“……”我无言以对,心里却阵阵发寒。
难道刚才那个“梦”才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梦里的“我”所见的视角,其实是某个东西在暗处窥视着我?甚至……那根本就不是人?
一想到这,脊背一阵冰凉。
这时,陈扬忽然站了起来。我的视线跟着他移动,这才发现整座主殿又恢复了灯火通明,头顶上发着光的洞变成了“武曲”星位。
这意味着,这里不再是必死之地。
但这在风水上根本说不通。除非我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或者,就在我昏迷或濒死的瞬间,这座山体中的八卦阵发生了改变——死门转为生门。
陈扬已经走到那座高大的点将台前,用手电照亮石面上的刻字:
“章武二年,汉关内侯后将军黄忠汉叔葬于此。”
他回过头,与我的目光撞个正着。我想我们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同样的震惊。
尽管早有种种线索暗示,但我仍然难以相信——这真的是蜀汉五虎将之一、黄忠的墓葬。
毫无疑问,那具被粗重铁链锁住的棺椁,属于黄忠。
只是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黄忠会被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