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顶垂落第一滴蚀髓雨时,玄霄山幸存的最后一名外门弟子,正蜷缩在执法堂半塌的飞檐斗拱下。
他叫陈稗,名字如野草般卑贱。此刻他捂着左肩,那里被蚀瘟僵傀撕开的伤口已不再流血,翻卷的皮肉蒙着一层灰白菌丝,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骨髓深处的蚁噬之痛。怀中紧抱的半截灵谷饼,早被蚀雨前的腥风浸透,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蚀盐霜粒。
“滴答。”
一滴粘稠、冰凉、散发着腐坏铁锈与朽骨混合气味的浊液,砸在他脚前光洁如镜却已遍布蛛网裂痕的墨玉地砖上。
浊液非水。色如隔夜浓痰,表面浮着一层油亮的虹彩,内里沉淀着针尖大小的、蠕动着的蚀炁活点。液滴触及玉砖的刹那——
“滋啦——!!!”
青烟腾起!坚硬如铁的墨玉砖面,如同被强酸浇透的蜡块,瞬间…蚀穿!一个边缘焦黑翻卷、深不见底的…蚀孔…赫然显现!孔洞深处,残留的灵脉余韵发出蚊蚋般的哀鸣,旋即被浊液中沉浮的蚀炁活点…啃噬…殆尽!
陈稗瞳孔骤缩!猛地抬头!
天…裂了。
并非比喻。玄霄山崩塌后残存的半截主峰上空,那曾流淌七彩仙霞的护山大阵残骸,此刻如同被顽童撕烂的蛛网,千疮百孔。而透过那些孔洞,他看见…天穹本身…在…流泪!
粘稠的浊液自天穹裂痕渗出,初时如垂死巨兽涎水,滴滴答答。不过三息,便化作连绵不绝的…浊泪瀑流!雨丝非垂直坠落,而是如拥有生命的腐尸垂涎,扭曲、粘滞、拉长成线,贪婪地扑向满目疮痍的大地!
蚀髓天泣!归墟崩漏!
“跑…跑啊——!!!”
废墟间残存的、尚能移动的蚀瘟僵傀与零星幸存者,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人群如炸窝的蝼蚁,在残垣断壁间奔逃!然…无处可逃!
“噗嗤!噗嗤!噗嗤——!!!”
蚀雨垂落!触及草木,焦叶瞬间碳化崩粉!触及砖石,玉石化泥,金铁锈穿!触及奔逃的生灵——
“呃啊——!!!”
一个踉跄跌倒的杂役弟子,被数道浊泪贯顶!头颅如摔碎的西瓜,红白之物尚未溅开,便被蚀雨浊液…同化!化作一滩冒着气泡、颜色更深沉的…蚀髓脓浆!脓浆中,蚀炁活点欢快翻腾!
“救我…娘…” 一个被压在断梁下的女童,眼睁睁看着蚀雨如毒蛇般缠绕上她伸出的小臂。白皙的肌肤瞬间爬满灰黑霉斑,霉斑下血肉如沸水鼓泡,旋即…塌陷…露出森森白骨!白骨触及蚀雨,亦如朽木般…粉化!
陈稗死死蜷缩在斗拱阴影最深处,牙齿打颤,指甲抠进腐朽的木椽。他看着雨幕中奔逃的身影一个个化为脓浆、僵傀在雨中抽搐着融化、连废墟本身都在浊流冲刷下…塌陷…消融!整个世界,正被这自天而落的浊泪…蚀穿…消化!
绝望如冰锥,刺穿肺腑。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恐惧吞噬时——
“簌簌…簌…”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啃噬声…自他藏身的斗拱上方传来!
陈稗猛地抬头!
一只…鼠?
不!是那只曾在葬星渊底啃食灵葫碎片的…焦炭妖鼠!只是此刻,它形貌大变!原本焦炭般的表皮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流淌着暗金光泽的…蚀髓鳞甲!体型膨胀至狸猫大小,四爪锋锐如淬毒黑匕!最骇人是它那双赤晶眼瞳——瞳孔深处,竟分裂成两道…旋转的星裂竖纹!
妖鼠无视漫天蚀雨!它趴在斗拱梁上,布满鳞甲的长尾如蝎钩般悬垂,尾尖正…舔舐…着檐角滴落的蚀髓浊液!浊液触及它尾尖鳞甲,非但未腐蚀,反而被鳞甲缝隙间渗出的暗金流光…吞噬…同化!妖鼠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星裂竖瞳转动,冰冷的目光…锁定了斗拱阴影下…瑟瑟发抖的陈稗!
饥饿!
陈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认得这眼神!与那些蚀瘟僵傀扑向活人时…一模一样!
“不…别过来!” 他嘶声低吼,抓起手边半块蚀盐凝结的灵谷饼残渣,狠狠砸向妖鼠!
“啪!”
残渣砸在妖鼠鳞甲上,碎成齑粉。妖鼠纹丝不动,星裂竖瞳中甚至掠过一丝…嘲弄?它后肢微屈,鳞甲摩擦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作势欲扑!
就在这生死一瞬——
“哗啦——!!!”
一道格外粗壮、粘稠如浆糊的蚀髓雨瀑,自天穹最大裂口倾泻而下!不偏不倚…浇在陈稗藏身的斗拱之上!
“咔嚓!轰隆——!!!”
早已被蚀雨浸透、内部蚀炁活点疯狂啃噬的斗拱梁柱…应声…崩塌!
陈稗只觉头顶阴影压落!腐朽的木梁混合着蚀髓浊浆,劈头盖脸砸下!他下意识抱头蜷缩!
“噗嗤!”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一股粘稠、冰冷、带着浓烈铁锈与腐骨气息的液体…灌入他的口鼻!是蚀髓雨!他竟被崩塌的废墟和倾泻的蚀髓浊浆…活埋!
黑暗!窒息!蚀髓浊液疯狂钻入他的七窍!蚀炁活点如亿万蛆虫,顺着鼻腔、耳道、喉管…向体内…疯狂…钻噬!
“嗬…嗬…” 陈稗眼球凸出,喉管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蚀髓浊液灌入肺腑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肺泡在…融化!血液在…凝滞!骨骼在…酥脆!
要死了…像那些化为脓浆的人一样…
然…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刹那——
“咕咚…咕噜…”
他体内,那被蚀瘟僵傀撕咬、早已被蚀炁污染的伤口深处…残存的一缕微弱蚀瘟…竟与灌入的蚀髓浊液…共鸣了!
“嗡——!!!”
陈稗浑身剧震!钻入体内的蚀炁活点仿佛受到某种召唤,不再无序啃噬,而是疯狂涌向他的…头颅!
“咔嚓!”
一声清晰如蛋壳碎裂的脆响,自他额骨深处传来!
剧痛!超越蚀髓蚀体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凿子…在…凿开他的天灵盖!
“啊——!!!”
陈稗在浊液与废墟的掩埋下,发出无声的惨嚎!他布满血丝的眼球猛地凸起!瞳孔深处…那点残存的人性光芒急速黯淡、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两道…疯狂旋转、扩张的…星裂符光!
符光如活物流转!每一次旋转,都牵引着额骨…皲裂!
“噗嗤!”
一根…螺纹骨角…沾着粘稠的灰白脑浆与暗红污血…悍然…刺破了他…皲裂的额骨!骨角初生不过寸许,色如陈年焦炭,表面布满细密的、流淌着蚀髓浊光的…蚀纹!
角尖滴落的,非血非浆,而是…散发着更浓烈蚀炁气息的…蚀髓脓液!
“呃…嗬…嗬…”
陈稗…不!这具正在异变的躯壳,在废墟与浊液的掩埋下,喉管滚动着非人的嘶鸣。他猛地抬手,抓住覆盖在身上的朽木梁柱!五指指尖,灰黑指甲暴涨、弯曲、锐化如匕!轻易…撕碎了…蚀雨也未能完全腐蚀的硬木!
“嘶啦——!!!”
他撕开压在身上的废墟!猛地…站起!
漫天蚀髓浊雨浇在他赤裸的、布满灰黑霉斑与蚀纹的躯干上!浊液触及肌肤,非但未再腐蚀,反而如同甘霖,被肌肤…贪婪吸收!霉斑在雨中蠕动、扩散、连成一片!蚀纹如血管般贲张、凸起!
他昂起异变的头颅,额间那根螺纹骨角贪婪汲取着蚀雨精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延展!
星裂竖瞳转动,冰冷地扫过这片正在被蚀雨融化的末日废墟。瞳孔深处,再无恐惧,唯有…饥饿…与…归巢的本能。
他…不…它…缓缓张开嘴,喉管深处,气流摩擦着异变的声带,挤出第一个…破碎却清晰的…蚀语音节:
“饿…”
而此刻,渊底腐殖中,那块最大的星垢残镜碎片,在漫天蚀雨浇灌下,镜面星屑浆液…悄然…沸腾!一道微弱的…指向葬星渊更深处的…星髓路标…在镜中…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