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手电的白色光柱如同实质的利剑，刺破翻滚的墨绿色毒雾，将办公室内惨烈的一幕彻底暴露。
空气凝固了一瞬。
门外，全副武装、戴着隔绝式呼吸面罩的特警们，透过面罩的视窗，看到的是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墨绿色毒雾在光束中翻滚、扭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昂贵的红木家具东倒西歪，玻璃碎片、散落的文件、碎裂的奖杯如同被飓风洗礼过。地毯上，猩红的酒液与墨绿色的毒液混合，洇开大片污秽。
而在这片狼藉的中心，两个身影如同雕像般凝固。
陆浩宇瘫倒在布满蛛网裂纹的落地窗前。他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喉间发出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血管在皮肤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口鼻处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混杂着血丝和墨绿色的涎水，将他昂贵的羊绒衫前襟染得一片狼藉。那双曾经充满理性光辉、后又燃烧着疯狂与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涣散的、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空洞，直勾勾地对着天花板，生命的光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他的身体在无意识的抽搐中，还在本能地试图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吸入更多致命的x毒雾，加速着神经系统的彻底崩解。
困兽，终被自己的毒药反噬。
光束的焦点，缓缓移向办公室中央。
林可站在那里。
她微微佝偻着背，一手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肩膀剧烈地耸动。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被撞破的地方渗出血丝，混合着汗水沿着脸颊滑落。嘴角残留着一抹刺眼的鲜红——那是强行压制内伤后涌出的血迹。身上的衣服在刚才的搏斗中被撕裂多处，沾染了灰尘和陆浩宇的血污，显得狼狈不堪。
然而，当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强光，穿透翻滚的毒雾，射向破门而入的特警时——
那眼神！
所有的虚弱、狼狈、痛苦，都在那双眼睛里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彻底驱散！那是一种经历了地狱烈焰焚烧、穿越了生死循环、背负着至亲牺牲和血海深仇后，最终亲手将恶魔拽入深渊的——冰冷而绝对的洞悉与平静！如同风暴过后，澄澈得映照出一切污秽的寒潭。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解脱的泪水，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卸下万钧枷锁后的、带着铁锈般血腥味的释然。
她的左臂，在强光照射下，那个针孔的位置，一点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淡金色光芒，正透过薄薄的衣料，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星辰，无声地宣告着中和剂的存在与胜利。
“目标丧失行动能力！重复！目标丧失行动能力！”
“发现幸存者！身份确认，林可！”
“毒雾浓度极高！启动最高等级生化应急处置预案！快！”
“医疗组！医疗组就位！”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训练有素的命令和行动瞬间展开！
数名穿着臃肿、如同太空人般的重型隔绝防护服、背负着大型洗消设备的特勤人员如同钢铁堡垒般冲入！他们手中的高压喷枪立刻喷出大量特制的、散发着清冽气味的白色中和泡沫！泡沫如同汹涌的浪潮，精准地扑向翻滚的墨绿色毒雾，发出剧烈的“嗤嗤”声，迅速将致命的x物质包裹、分解、压制！
另两名同样重装的特勤则如同精准的机械，迅速扑向窗下抽搐的陆浩宇。一人用特制的生物安全约束带将他如同包裹木乃伊般牢牢束缚，另一人则将一个透明的、带供氧接口的紧急隔离头罩罩在他的口鼻处，阻止他继续吸入毒雾，也隔绝了他可能呼出的污染。动作迅捷、专业，不带一丝情感。
“林研究员！不要动！我们来接你！” 一名防护服上带有明显医疗标识的特勤冲到林可面前，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他迅速将一个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贴在她手腕上，同时将一个同样透明的隔离面罩递给她。
林可没有抗拒。她任由对方操作，目光却越过特勤厚重的肩甲，依旧死死锁定着被白色泡沫迅速覆盖、如同包裹在茧中的陆浩宇。直到他被特勤如同处理一件高度危险的生化垃圾般，动作标准地抬上担架，迅速移向门口。
当陆浩宇那抽搐的、青紫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强光的尽头时，林可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直强撑的那口气，似乎终于泄了。巨大的疲惫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她。
“生命体征监测：心率异常快，血压偏低，有内出血迹象！需要立即送医！” 医疗特勤看着监测仪上的数据，语气凝重。
林可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中的冰冷锐利被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取代。她没有看监测仪，也没有理会医疗特勤的警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毒雾、泡沫、鲜血和疯狂浸透的废墟。
目光最终落在了办公桌下，一个被撞落在地、沾染了墨绿色泡沫和灰尘的相框上。相框的玻璃已经碎裂，但里面的照片还清晰可见——那是年轻的陈重，穿着实验服，手里举着一个装着璀璨晶体的样品瓶，脸上洋溢着纯粹而热烈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对科学的憧憬和无畏。
陈重……杜恒……还有那些被陆浩宇轻蔑地称为“参数”的无辜者……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念出两个名字，带着千钧的重量。
“林研究员，请配合我们！你需要立刻治疗！” 医疗特勤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林可没有回答。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抬起右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按在了自己左臂内侧——那个散发着微弱淡金光芒的针孔之上。
指尖下，中和剂的温热感依旧清晰，如同杜恒最后留下的、无声的陪伴。
然后，她身体一软，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身体向前倾倒，被眼疾手快的医疗特勤稳稳扶住。
“担架！快！”
……
三天后。
明德大学附属医院，最高等级隔离监护病房。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安静得只剩下监测仪器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
林可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手臂上连接着输液管和各种监测探头。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睡得很沉。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两名穿着便装、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位是专案组的负责人赵队，另一位是来自军方的化生放核防御专家，李上校。他们身后跟着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女警。
赵队走到床边，看着林可沉睡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放得很低，却足够清晰：
“林可同志，打扰了。关于陆浩宇和苏韵案件，以及‘凤凰计划’、‘x物质’的调查，需要向你通报最终情况。”
病床上，林可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了之前的锐利锋芒，却沉淀着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和疲惫。她看向赵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陆浩宇。” 赵队的语气带着一丝沉重，“在办公室吸入超高浓度的x物质，导致不可逆的、全面性的神经崩解。目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所有高级脑功能丧失，无自主呼吸，依靠生命维持系统。军方的专家评估……”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上校，“……其神经系统损伤程度，等同于临床定义的‘脑死亡’。苏醒可能性为零。”
尘埃落定。恶魔的躯体尚存，但灵魂已被他自己释放的毒药彻底焚毁。
“第二，苏韵。对投毒谋杀、协助爆炸案、销毁证据等所有指控供认不讳。精神鉴定显示其存在严重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和情感依赖，但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案件性质极其恶劣，社会影响巨大，检方将以故意杀人罪、危害公共安全罪等提起公诉，求处极刑。”
“第三，‘凤凰计划’核心数据、x物质及前体样品、中和剂物质分析报告等，已由军方最高级别研究机构全面接管封存，列入最高机密。所有相关研究无限期冻结。参与项目的其他人员正在接受严格审查。”
“第四，关于陈重爆炸案，结合韩阳的证词、苏韵的供述、以及……你在NbSc实验室获取的……关键记忆信息，” 赵队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用了“记忆信息”这个模糊但指向明确的词，“已确认系陆浩宇策划、苏韵具体实施的人为爆炸谋杀。案件将重新定性、结案，还陈重及其家人一个迟来的真相和公道。”
“第五，明德大学管理层存在重大失察与监管漏洞，校长引咎辞职，安全条例全面修订，相关责任人正在追责。”
赵队一条条说完，病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回响。
林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当听到陈重案重新定性时，她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最终，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臂输液管旁，那个已经愈合、只剩下一点微小红痕的针孔上。那里，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温热感。
“还有……” 一直沉默的李上校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科学工作者的严谨，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可手臂的针孔，“关于杜恒同志……和他留下的中和剂物质。”
林可的目光瞬间聚焦，平静的深潭下泛起一丝波澜。
“NbSc的最终分析报告，结合你体内中和剂的代谢追踪数据……” 李上校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困惑，“指向一个超出目前理论框架的推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中和剂，不仅仅是x物质的‘中和剂’或‘稳定锚’。它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以杜恒自身生命和意识为‘燃料’，在特定时空节点强行建立并维持的……‘意识信标’。”
林可的呼吸微微一滞。
“报告推测，” 李上校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杜恒在最后时刻注入你体内的中和剂，其核心作用并非保护你的身体，而是将你的意识……或者说，你的‘存在状态’，锚定在了那个由x物质扰动、由他生命能量强行打开的‘循环节点’上。这也是你能承受并引导他记忆碎片的关键。”
他看着林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结论：
“而杜恒自身……他的意识本源，并未随肉体消亡。他很可能……处于一种极其特殊的、依托于中和剂信标和x物质时空扰动场的……‘意识游离态’。如同……被困在风暴眼中的飞鸟。”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意识游离态？” 林可的声音干涩而沙哑，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只是理论推测。” 李上校强调道，但眼神异常严肃，“基于现有数据和模型，这是唯一能解释中和剂所有异常特性以及……你体内中和剂活性持续存在且与你意识深度绑定的原因。但这超出了当前科学的认知边界，无法证实，也无法定位。他可能存在于……任何与之相关的时空扰动涟漪中，也可能……已经彻底消散。”
他最后补充道：“这是最高机密。我们对此无能为力。这或许……就是真相的代价。”
林可没有再问。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覆盖住眼底翻涌的、无法言说的巨浪——那是比仇恨更深沉、比悲伤更浩渺的、关于存在与失去的终极茫然。
尘埃落定。恶魔伏诛，冤屈昭雪，黑暗的计划被冰封。
然而，那用生命为她打开生路、留下最后钥匙的人，他的意识，却如同断线的风筝，永远地飘荡在了时空的乱流之中。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窗外阳光无声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