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姜予安粗重的喘息和程昱压抑的呼吸声交错。
那些血腥的画面如同烙铁，深深烫在他们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程昱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瞬间通红。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滔天的怒意和一种无力感。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低吼道，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他看向姜予安，对方在微微发抖，脸色白得透明，仿佛随时会碎裂。
程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智和最有效的手段。
他沉吟了片刻，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抬起头，目光凝重地看向姜予安：“安安，光靠我们……甚至光靠墨氏和现在能动用的所有明面上的资源，恐怕不够。”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对方能做到这种地步，录像、寄送、完全隐匿踪迹……这绝不是普通的罪犯或组织。那视频里的设备和手段，已经超出了常规认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决绝：“既然对方不干人事，那我们也不能再按常理出牌了。我得回c国一趟。”
“c国？”姜予安猛地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急切。
现在分秒必争，程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对，回c国。”程昱肯定地点头，眼神锐利，“去找那个男人。只有他……或许有办法查到这种藏在阴影里的蛆虫。”
他没有明说“那个男人”是谁，但姜予安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隐约猜到那必定是游走于灰色乃至黑色地带、拥有非常规力量和手段的人物。
“可是……”姜予安的声音依旧发颤，他害怕任何耽搁，害怕在他寻找援兵的时候，墨琛正在承受新的折磨。
“没有可是了。”程昱打断他，双手用力按住姜予安的肩膀，试图传递给他一些力量，“听着，安安！这是目前最快、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途径。我们现在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只会浪费时间！”
他放缓了语气，看着姜予安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往好处想，至少我们现在能百分之百确定——墨琛还活着。”
“对方寄这些过来，不管是什么目的，挑衅、炫耀也好，另有图谋也罢，都证明了一点：墨琛对他们还有价值，他们暂时不会让他死。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和时间窗口。”
程昱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姜予安混乱绝望的心绪中。
是的……阿琛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快递盒和U盘就像是从地狱边缘抛上来的一根蛛丝，虽然细弱，可也指明了墨琛的方向。
姜予安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了一些，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里面的脆弱被强行压到了最深处，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我明白了。”他哑声道，“你去，用最快速度。需要什么资源，无论多少钱，多少人，尽管调动。”
“这边我会立刻安排最顶尖的技术团队，分析视频和照片里的每一个细节，寻找任何可能的地理位置、环境特征、设备型号线索。”
程昱重重松了口气，他就怕姜予安被情绪击垮。现在看来，对墨琛的爱和救人的决心，已经压倒了一切。
“好！我立刻去机场。”程昱松开手，“保持联系，有任何线索立刻同步给我。”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姜予安，语气沉重：“安安，撑住。我们会把他救出来的。”
姜予安站在原地，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U盘，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我一定会的。”他低声说，像是在对程昱承诺，更像是在对远方的墨琛发誓，“我一定会把他带回家。”
程昱匆匆离去。
姜予安拿起内部电话，接通李秘书，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急迫：
“李秘书，立刻召集网络安全部和影像分析部的所有专家，一级紧急会议。另外，让王助理立刻来我办公室。”
挂断电话，他低头看着屏幕上定格的、墨琛在培养舱中的画面，心脏依旧痛得抽搐，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阿琛，等我。 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来了。
……
博士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蜷缩在无菌床单上的三号。
少年紧闭双眼，苍白的面容因虚弱而更显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小三三，你需要进食。”博士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只有微微起伏的薄被证明他还活着。
这种无声的抵抗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天。
博士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仿佛在看待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真是不乖呢。”他摇了摇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金属椅腿与冰冷的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这样消耗自己，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过程更痛苦。
博士观察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
硬碰硬显然不行，三号虽然虚弱，但骨子里的倔强和某种被摧毁后残留的骄傲却异常顽固。
他想了想，伸手探入白大褂的口袋。
一阵细微的塑料纸摩擦声在寂静的医疗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号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
博士不紧不慢地剥开糖纸，露出了里面橙黄色的、圆圆的糖果。
一股人工香精调和出的、过分甜腻的橙子香味开始慢慢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里散开。
“看，这是什么？”博士的声音放得更软，带着诱哄的语调，“你以前很喜欢这个味道的，记得吗？每次打完针，吃到这个，你就会安静下来。”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回应，但博士注意到他干燥的嘴唇似乎抿紧了一些。
博士将棒棒糖缓缓递到三号的唇边，用那光滑的、坚硬的糖球轻轻碰了碰他毫无血色的下唇。
冰凉的触感和突兀的甜味让三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就尝一口，嗯？”博士耐心地举着糖，像是最有爱心的长者，“吃了糖，才有力气。有力气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才能干别的事情。”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三号封闭的状态。
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
眼底是一片空洞的灰烬，但深处却跳跃着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光。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棒棒糖，眼神里没有任何渴望，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厌恶。
他曾经过于轻易地被这种廉价的甜味收买，用短暂的味觉愉悦麻痹自己，忘记身上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
现在，这甜味只让他感到恶心。
他虚弱地偏过头，试图避开那粘腻的气息。
博士的眼神微微沉了沉，但脸上的笑容却不变。
“还是不想吃吗？”他收回手，看着那根亮晶晶的棒棒糖，似乎有些遗憾。“那好吧。”
他站起身，拿着糖，作势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三号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抹刺眼的橙色，极快地瞥了一眼。
那是一个几乎无法捕捉的眼神，混合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抗拒，有挣扎，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属于遥远过去的生理记忆。
博士恰到好处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正好捕捉到了这一瞥。
他了然地笑了笑。
“没关系，”他走回床边，这次没有再将糖递过去，而是放在了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我给你放在这里。”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自己拿来吃。”他的语气宽容大度，仿佛给予了天大的恩赐。
“小三三，你要学会接受现实。在这里，配合我，是你唯一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的方式。”
“别再用绝食这种幼稚的手段了，它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医疗室，厚重的自动门无声地滑关，将少年重新锁回一片死寂之中。
只剩下那根橙色的棒棒糖，像一颗虚假的、有毒的太阳，突兀地立在冰冷的金属床头柜上，散发着甜腻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三号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天花板上，良久，他的视线缓缓偏移，最终定格在那抹鲜艳的橙色上。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仿佛连看到那点光亮，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