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晨雾,照亮了山寨前的惨状。尸体横陈,断肢碎肉与焦黑的泥土冻结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不化的血腥和硝烟味。幸存的夜枭卫在阿七的带领下,沉默地清理着战场,补刀,收缴战利品,将尸体拖到远处悬崖抛下。
我们赢了,但代价惨重。又一名夜枭卫战死,两人重伤,几乎人人带伤。赵铁鹰因为强行运劲,断臂伤口崩裂,再次发烧。徐渊旧伤未愈,又经历一夜惊心动魄,咳嗽得更厉害了。苏婉清和李秀芹强忍着不适,帮忙照顾伤员,清洗包扎。
我靠在洞壁上,看着眼前这一切,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影卫的袭击,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旧秩序的幻象。从今往后,我们只有脚下这方寸之地,和手中这点微弱的力量。
沈炼站在洞口,迎着冰冷的晨风,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萧索。他亲手埋葬了自己过去的身份和忠诚。
“百户大人,”韩墨走到他身边,递过去一个水囊,改了口,“沈首领,此战虽险,却也是我等新生之始。朝廷既已视我等为心腹之患,此地便再非藏身之所,而是……立业之基。”
沈炼接过水囊,没有喝,只是用力握着,指节泛白。“立业?”他嗤笑一声,带着自嘲,“凭这十几个人,几袋粮食,一堆破烂?”
“凭人心,凭地利,更凭……天工之巧。”韩墨目光转向我,“罗小友的火药,昨夜已显神威。若能善加利用,何愁根基不固?”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石柱咧嘴想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侯青则眼巴巴地看着我,充满期待。连昏迷中的赵铁鹰,似乎也动了动眼皮。
我知道,此刻我必须站出来。知识,是我在这个乱世最大的资本。
“火药只是开始。”我走到众人中间,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却尽量保持清晰,“我们能造出‘掌心雷’,就能造出射程更远的火铳,威力更大的火炮。我们能提纯硝石,就能找到更多有用的矿藏,改善冶炼,打造更好的兵甲。”
我指了指洞外那片荒凉的山野:“这黑风山看似贫瘠,但韩先生带来的图卷显示,附近有硝石,有硫磺,甚至可能还有铁矿、煤矿!只要我们肯花力气去找,去挖!”
“对!对!”侯青激动地附和,“风哥说得对!咱们有手艺,有力气,不怕没饭吃,不怕没家伙用!”
石柱重重一拍大腿:“大哥!你说怎么干,俺就怎么干!”
沈炼转过身,看着我们,眼中的迷茫和萧索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取代。“好!”他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从今日起,这黑风山,就是我们的根基!韩先生,劳你与徐老,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如何建制,如何分工,如何防御。罗聿风,火药和诸般‘奇技’由你统筹,需要什么,直接报与我。阿七,防御和哨探,依旧由你负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包括那些夜枭卫:“诸位,前路已绝,后退无门。唯有效仿古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是生是死,是龙是虫,皆在今日之举!”
没有豪言壮语,但这番话,却像一道命令,一道凝聚人心的咒语,落在了每个人心上。
简单的葬礼后,我们开始了在黑风山真正意义上的立足。
韩墨和徐渊挑灯夜战,结合山寨地形和我们的人员构成,草拟出了最初的规章。不再有“百户”、“先生”的明确区分,暂时以“首领”(沈炼)、“军师”(韩墨)、“匠作”(我)、“斥候”(阿七)、“战兵”(石柱、赵铁鹰及夜枭卫)等职能划分,各司其职。缴获自影卫的精良装备和那批来历不明的武器被统一分配,优先装备战兵。
我的“工坊”被正式确立,规模扩大。侯青成了我的副手,带着苏婉清、李秀芹和两名手巧的夜枭卫,负责火药配制和基础器械制作。石柱则带着几个力气大的人,负责材料采集和重体力活。
根据卷轴提示和侯青的“嗅探”,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几天后,竟然真的在主峰东侧一处隐蔽的山谷里,发现了一个浅层的露天煤矿!虽然品质一般,但足以解决燃料问题,甚至为未来的冶炼提供了可能!
这个消息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有了稳定的燃料,意味着我们可以持续不断地生产火药,可以烧制木炭,可以尝试更复杂的金属加工。
我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火器的改进上。“掌心雷”虽然好用,但投掷距离和精度是硬伤。我开始尝试制造最原始的突火枪。利用找到的坚韧竹筒作为枪管,内部镶嵌薄铁皮增加强度,尾部开火门,使用改进的燧发击锤(依旧是简陋模型)代替火绳。装填我特制的颗粒火药和铁砂。
第一次试射,枪管因为压力过大而炸裂,竹片和铁皮四溅,差点伤到旁边的侯青。
失败没有打击我们,反而积累了经验。我改用更厚实的硬木钻孔作为枪管,外部用浸过水的生牛皮紧紧缠绕加固,再套上铁箍。第二次试射,一声巨响后,木枪管完好无损,三十步外的木板被铁砂打得千疮百孔!
虽然射程依旧有限,装填缓慢,但这标志着我们拥有了第一件可以远程发射的火器!我将它命名为“黑风铳”。
与此同时,阿七的斥候队也带来了新的消息。他们在更远的山域探查时,发现了一些零星的、逃难至此的山民和溃兵。这些人缺衣少食,在山中艰难求生。
“或许……可以吸纳他们。”韩墨提出建议,“我等欲成事,不可无人。只要严格筛选,加以管束,可充实人口,亦可补充兵源。”
沈炼考虑再三,同意了。他让阿七带人,谨慎地接触那些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山民,用食物和相对安全的住所作为条件,吸引他们加入。对于溃兵,则更加警惕,需要详细盘问来历,并由徐渊亲自甄别。
日子在忙碌和希望中一天天过去。黑风山上,渐渐有了烟火气,有了开垦的痕迹,有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我们像一群顽强的苔藓,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艰难地扎下根须。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隐患未除(那批物资和贡品丝棉的秘密依旧如鲠在喉),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看着山谷中升起的袅袅炊烟,听着工坊里传来的敲击声,握着手中有了一丝暖意的“黑风铳”,我心中那份穿越以来的茫然和恐慌,第一次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和“希望”的东西所取代。
乱世求生,我们终于不再只是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