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我们离开了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赤焰谷。夜枭卫的效率高得惊人,伤员被简单包扎,战利品被打包捆扎,那些从牢房里救出的山民被就地遣散,而我们几个,则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我和石柱、侯青、赵铁鹰被分开,每人由两名夜枭卫贴身看守。苏婉清、徐渊、韩墨则被安置在一辆临时征用的破旧骡车上,周围守着四名夜枭卫。沈炼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阿七如同幽灵,时而出现在队首,时而巡查队尾。
那些从玄火教搜刮来的卷轴、书籍,连同我演示用的火药样品和那个粗糙的燧发模型,被小心包裹,由沈炼的亲信亲自携带。
我们像一串被拴住的蚂蚱,行走在荒凉的北地官道上。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卷起地上的积雪和尘土。赵铁鹰一直沉默着,眼神空洞,偶尔看向沈炼背影时,才会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石柱则始终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像一头被套上缰绳的猛兽,随时可能暴起。侯青则低垂着头,不知在盘算什么。
我默默观察着这支队伍。夜枭卫大约还有三十人左右,个个带伤,但纪律严明,行进间依旧保持着警惕。沈炼虽然得到了火药改良的演示,但显然并未完全信任我们,看守没有丝毫松懈。
“罗老板,看来你这‘奇技淫巧’,倒是入了沈百户的眼。”韩墨的声音从骡车那边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飘入我耳中。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深邃。
看守他的夜枭卫立刻呵斥:“闭嘴!不许交谈!”
韩墨笑了笑,不再说话,但目光与我短暂交汇,里面包含着太多信息——警惕,隐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我明白他的意思。沈炼现在需要我们,尤其是需要我的知识,但这份“需要”极其脆弱。一旦他觉得我们失去价值,或者构成威胁,屠刀会立刻落下。我们必须在这囚徒的旅程中,不断加重自己的筹码,同时寻找脱身的机会。
队伍沉默地前行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在一个荒废的驿站落脚。驿站残破不堪,勉强能遮挡风雪。夜枭卫分散警戒,生起几堆篝火。
我和石柱、侯青、赵铁鹰被赶到驿站角落,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着,拴在身后的柱子上。苏婉清他们则在另一处看管。有人给我们分发了干硬的饼子和冷水。
石柱几口啃完饼子,焦躁地挣了挣手腕上的绳子,粗壮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大哥,难道就这么被他们押到京城等死?”
侯青小口喝着水,低声道:“风哥不是露了一手吗?那姓沈的暂时应该不会动我们。”
“不动我们?王犇就白死了?!”赵铁鹰猛地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压抑。
“闭嘴!”看守我们的夜枭卫厉声喝道,手中的刀鞘重重敲在赵铁鹰旁边的柱子上,“想死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赵铁鹰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那名夜枭卫,最终还是颓然低下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寒气透过衣服渗进来。“不想白死,就活下去。”我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四人能听见,“活着,才有机会。”
侯青凑近一些,用气声道:“风哥,有办法?”
“等。”我只吐出一个字。等机会,等变数,等沈炼对我们依赖更深,或者等外部环境发生变化。去京城的路很长,这乱世,什么都可能发生。
夜里,风雪更大了。破败的驿站四处漏风,寒冷刺骨。我们几个被捆着,无法活动,只能靠在一起勉强取暖。苏婉清那边似乎情况稍好,有骡车遮挡,但我看到她不时担忧地望向我这边。
后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是徐渊。他年纪大了,连日奔波,又受了风寒,此刻蜷缩在骡车旁,咳得撕心裂肺。看守的夜枭卫只是冷漠地看着,没有任何表示。
苏婉清似乎在对看守说着什么,大概是请求给点热水或者查看病情,但被粗暴地拒绝了。
我心中一紧。徐渊不能出事!他是我们未来军事上的支柱,更是此刻团队里不可或缺的长者。
“军爷,”我提高声音,对着看守我们这边的夜枭卫头目说道,“那位老者病重,若死在这里,沈百户恐怕也会怪罪你们照料不周。给点热水,或者让我去看看,我略懂些医术。”
那头目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你懂医术?”阿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篝火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略知一二。”我迎着他的目光,“至少比看着人咳死强。”
阿七沉默了一下,对那头目挥挥手:“给他松绑,让他去看看。你们两个,跟着他。”
我手腕上的绳子被解开,血液回流带来一阵刺痛麻木。我在两名夜枭卫的押送下,走到骡车旁。苏婉清立刻让开位置,眼中含泪,满是担忧。
徐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滚烫。我摸了摸他的脉搏,跳动快而无力。是重风寒,加上旧伤和劳累,再不处理,很可能转成肺炎。
“需要热水,干净的布,还有……最好是能找些柴胡、桂枝之类的草药。”我对阿七说道。这荒郊野岭,找草药希望渺茫。
阿七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一个手下去找热水。至于草药,他显然不打算费那个劲。
我只好用有限的条件处理。用热水浸湿布条,给徐渊擦拭额头和脖颈物理降温。苏婉清帮忙,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几口热水。
“罗……罗小子……”徐渊微微睁开眼,声音虚弱,“别……别管我这把老骨头……保住……保住有用之身……”
“徐老,别说话,省点力气。”我低声道,“我们都需要你。”
处理完徐渊,我被重新押回角落捆上。苏婉清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心头微暖,也更坚定了必须带他们活下去的信念。
天亮前,风雪渐小。徐渊的咳嗽似乎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昏沉。队伍再次启程。
连续几天,我们都在这种压抑和警惕的气氛中赶路。沈炼偶尔会把我叫到前面,询问一些关于火药配比或者火器结构的问题,我斟酌着回答,既展示价值,又保留关键。他似乎也在观察我,评估我的“忠诚度”和可利用程度。
赵铁鹰依旧沉默,但眼中的死寂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什么东西取代。石柱和侯青则习惯了被看守的状态,默默地恢复体力。
直到第五天下午,队伍行进到一处地势险要的山谷时,前方探路的夜枭卫突然发回警讯!
“百户大人!前面有情况!像是……流民营,规模不小,堵住了谷口!”
沈炼立刻下令队伍停止,占据路边一处高地。我极目远眺,只见山谷出口处黑压压一片,搭着无数简陋的窝棚,至少聚集了上千人!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麻木而空洞,像一片沉默的乌云,堵住了我们南下的必经之路。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这些流民外围,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手持简陋棍棒、刀枪的人影在活动,像是在维持秩序,又像是在……监视。
这不是普通的流民,这是一股已经被组织起来的、绝望的力量。
“是‘饿鬼营’。”韩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不知何时,看守似乎因为前方的变故而略有松懈,让他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听说北边好几个州县活不下去的饥民都聚到了一起,领头的是个叫‘破碗张’的狠角色,专挑过往商队和小股官兵下手。”
沈炼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手下虽然精锐,但只有三十余人,还带着我们这些累赘和伤员,面对上千被饥饿驱使的亡命之徒,胜负难料。
前有饿狼,后有……我们这些不算同伴的囚徒。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沈炼拨转马头,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锐利。
“罗聿风,”他声音低沉,“你的火药,能开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