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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梅站在宫尚角对面,垂眸听完,抬眼时神色已稳,点头应道:“点竹那个人,我比你更清楚,我知道该怎么做。”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练武场上传来阵阵刀光。

拙梅先演示了镜花三式的拆解,时而提刀刺出,时而旋身格挡,动作利落干脆。

宫尚角学得沉稳,每一招都力求精准。

练武台的晨光渐渐移向廊下,拙梅教完宫尚角镜花三式的招式,见日头已近正午,便留兄弟二人在风宫用饭。

侍卫们很快将食案摆上临水的亭榭,青瓷碗碟衬着湖光,倒比寻常宴席多了几分雅致。

当最后一道水晶脍端上桌时,拙梅的目光落在那方莹白的浅瓷盘上,剔透的凝冻里裹着细碎的虾丁,在阳光下泛着清透的光泽。

拙梅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怀念:“浅浅小时候可喜欢吃这个了,当年为了给她做这道菜,我还特地去学了半个月。”

宫尚角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向那道水晶脍,只见凝冻质地细腻,隐约能看见里面均匀分布的虾丁,倒真如水晶般精致。

拙梅见他好奇,便细细解释起来,指尖轻轻点过瓷盘边缘:“做这菜最是费功夫。需先取活河虾,得是刚从湖里捞上来、还蹦跳的那种,去壳时得用银刀慢慢刮,不能弄破虾身,再用细竹签轻轻剔除虾线,这一步一定要细心,稍不留意就会断在肉里。”

顿了顿,拙梅想起当年的琐碎,眼底漾起笑意:“随后要把虾仁放进加了葱姜汁的清水中浸泡半个时辰,让肉质吸足水汽,变得更雪白弹嫩,再用细纱布滤去水分,切成米粒大小的碎丁,大了影响口感,小了又没嚼头。”

“鱼鳔得用温水泡发三个时辰,期间要换三次水去腥味,煮到融化时得盯着火候,火大了会糊,火小了融不透。加入盐、黄酒和微量糖提鲜后,把虾丁倒进去拌匀,倒入浅瓷盘里得轻轻晃匀,再放中文火慢蒸,蒸的时候不能碰,不然凝冻会起蜂窝。等它凝固取出,还得放进冰窖半个时辰,这样质地才会更清透,吃着也带点凉润的口感。”

宫远徵托着腮听着,忍不住咋舌:“这么多步骤,可真是个麻烦菜。”

“可不是嘛。” 拙梅笑着点头,指尖摩挲着碗沿,旧事一旦开了头,回忆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停不下来,

“那年春日比今年暖得早,槐花开得满树雪似的,浅浅蹲在树下,拿个竹篮子捡花瓣,说是要给我酿槐花酒。” 拙梅笑着摇头,眼里的暖意快溢出来,“我那时忙着整理古籍,只随口应了句酿酒要等花瓣晒透,哪成想她当了真,抱着篮子就往晒谷场跑,连午饭都忘了吃。”

宫远徵挑了挑眉,插了句嘴:“她还会酿酒?”

“哪会啊,不过是小孩子凑热闹。” 拙梅笑得更柔,“晒谷场的老仆后来跟我说,浅浅蹲在石板上,把花瓣摊得薄薄一层,太阳烈的时候怕晒焦,就用竹筛子挡着;风大了怕吹跑,又找了块布盖着,守了整整一下午,连蚂蚁爬过花瓣都要伸手赶走。等傍晚我找到她时,小丫头蹲在篮子边,眼圈红红的,手里捏着几片晒得发脆的花瓣,说‘姐姐,花瓣晒好了,可我忘了问怎么酿酒了’。”

“我不忍心让她失望,就找了厨房的婆子,教我们酿最简单的槐花酿。” 拙梅接着说,“要先把晒好的槐花用清水淘洗三遍,去尽杂质,再放进瓷瓮里,一层花瓣一层冰糖码好,最后倒上米酒,密封严实了放在阴凉处。浅浅每天都要去瓮边转三圈,踮着脚趴在瓮口听,问我‘姐姐,酒是不是快好了呀’。”

可没等酒酿好,就出了岔子。那时恰逢邻近的青城派掌门带着少主来孤山派拜访,那少主比上官浅大五岁,性子顽劣,见上官浅天天守着个瓷瓮,便故意逗她,说 “你这酒里要是放只虫子,酿出来会更甜”。

“浅浅哪懂这是玩笑话,当时就急红了眼,指着那少主的鼻子骂‘你坏,不准往我的酒里丢虫子’。” 拙梅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忍不住笑,“那少主也是个混不吝的,见她生气,竟真的从草丛里捉了只青虫,要往瓮里放。浅浅急得扑上去抢,两人滚在晒谷场的草垛里,她人小力气却不小,抓着那少主的袖子不放,还咬了他一口,把人胳膊咬出个牙印来。”

宫远徵听得瞪大了眼:“她还会咬人?”

“可不是嘛,护东西得很。” 拙梅点头,“后来青城派的掌门知道了,要罚那少主,浅浅却拉着人家的衣角说‘不许罚他,是我先咬人的’。我问她怎么不怪人家,她却说‘他是坏,可我也咬人了,都有错’。”

那坛槐花酿最后还是成了,虽算不上醇厚,却带着清甜的槐花香。上官浅第一次尝的时候,踮着脚给拙梅倒了一杯,自己也捧着小杯子抿了一口,皱着眉头说 “有点辣,不好喝”,可第二天还是端着杯子来问 “姐姐,今天的酒甜一点了吗”。

“浅浅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又乖又会说话。那时候好些别的门派的少主,跟着长辈来孤山派做客,见了她就挪不动脚,为了争谁长大以后能娶她,还在院子里打了不少架,有次几个孩子掐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我拿糖葫芦才哄住。”

宫尚角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仿佛能想象出那个扎着双丫髻、被人围着的小女孩模样。

可身旁的宫远徵却撇了撇嘴,手里的汤匙在碗里轻轻搅着,心里暗自腹诽。

哼,那么小就会勾引人,难怪长大了心思那么多,连我哥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后山,月宫。

寒鸦柒斜靠在竹椅上,背脊微微弓着,姿态带着几分慵懒,手里却捏着一个空酒坛,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其实,云雀本来是不用死的。”

坐在对面的月公子,手指正捏着一只白瓷酒杯,杯沿还沾着几滴酒液。听到这话,月公子的手猛地一顿,酒杯差点从指间滑落,重重磕在桌上,发出 “当” 的轻响。

月公子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瞳孔微微收缩,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说什么?云雀…… 她本来不用死?”

月公子一直以为云雀是因假死被无锋发现,才落得被处决的下场,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隐情。

寒鸦柒仰头,将酒坛底最后一点残酒倒进嘴里,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灼热的痕迹。

放下空坛,坛底与桌面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寒鸦柒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锋人特有的冷漠,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无锋的规矩你也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任务失败的刺客,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消耗品,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多问一句。当时云雀的‘尸体’被宫门挂在大门上示众,足足三天三夜,风吹日晒,无锋上下都默认她已经死透了,首领甚至没再多提一句,只安排人琢磨着另寻办法混入宫门,把百草萃偷出来。”

寒鸦柒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的竹林,像是在回忆那段混乱的往事,“可寒鸦肆不忍心 ,云雀是他一手养大的,从她刚进无锋,连剑都握不稳时,就是他教她武功,教她生存。这次派云雀来宫门执行任务,本就是他力排众议争取的,结果却害云雀殒命,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所以,寒鸦肆带着几个手下,那天刚好是月黑风高,宫门的侍卫换班有间隙,他们就趁着这点时间,把云雀的‘尸体’从城门上取了下来,偷偷运了回无锋。”

寒鸦柒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讲述一个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他本来只是想让云雀入土为安,送她最后一程,可谁也没想到,这尸体一回收,才发现云雀根本没死 —— 她是用了宫门的假死药,连脉搏、呼吸都能暂时封住,跟真死了没两样。更让人意外的是,从她贴身的荷包里,还搜出了百草萃。”

“这可不得了。” 寒鸦柒突然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眼神却冷了几分,“无锋近十年来,派了无数刺客混入宫门,别说偷百草萃,能活着从宫门出来的都没一个。那些比云雀资历深、武功高的刺客,不是死在宫门的机关下,就是被宫尚角他们抓了处决,而她一个刚出师没多久的小小云雀,不仅能从宫门活着出来,还成功带了百草萃,这让首领怎么想?”

月公子听到这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一股尖锐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想起当初云雀来宫门时,自己担心她遇到危险,偷偷把百草萃塞给她,反复叮嘱她 “这药能保命,你放身上好好带着”。

“首领觉得,云雀能服用假死药不说,还能轻易拿到百草萃,定是早就有了二心,说不定暗中投靠了宫门,想借假死脱身,把百草萃带回无锋邀功。”

寒鸦柒看着月公子泛红的眼眶,语气软了些,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无奈,“首领怀疑便一掌拍死了云雀,没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加上寒鸦肆偷尸体的事也被首领知道了,寒鸦肆也被关了三个月的禁闭,每天都要受鞭刑,差点就丢了性命。”

月公子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白瓷酒杯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晕开一圈圈涟漪。

亲手送出去的药,却成了杀死心上人的凶器,这份愧疚与遗憾,像一把刀,反复割着月公子的心。

寒鸦柒见状,放下酒坛,起身走到月公子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安慰:“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寒鸦柒很少安慰人,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几分真诚。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雪重子探着脑袋往里看。

雪重子最近总觉得月公子最近神神秘秘的,还不许别人跟着,问他去做什么,也只含糊其辞。雪重子心里好奇得厉害,便想偷偷摸摸来看一眼,月公子到底在这里藏了什么宝贝,或是在跟谁秘密见面。

可雪重子刚探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月公子身边,手还搭在月公子的肩膀上,月公子则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像是在哭,而那男人的姿态,分明是在安慰。

雪重子瞬间瞪大了眼睛,赶紧缩回脑袋,还不忘轻轻带上房门,心里直呼 “不得了”。

难怪月公子最近躲着所有人,原来是在和人偷偷约会,还是在和一个男人偷偷约会!

捂着发烫的脸颊,雪重子脚步匆匆地往回跑,嘴里还小声嘀咕:“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打扰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慌乱的模样,像是撞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连路上遇到的侍卫打招呼,都没敢回应。

屋内,寒鸦柒和月公子听到门外的动静,都是一愣。月公子擦了擦眼泪,疑惑地问:“外面是谁?”

寒鸦柒走到门边,推开门往外看了看,只见门口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挑了挑眉,转身坐回竹椅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知道是谁,总归是你宫门的人。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可不管。”

月公子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的酸楚还未散去。此刻,他并不想管别的事情,月公子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辛辣的酒水混着眼泪的咸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云雀的死,终究成了他心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想起,就会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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