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的梆子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寂静的小雷音寺外围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石屋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四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迅速没入建筑物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没有言语，只有眼神交汇间传递的决绝与默契。
张自在走在最前，他的气息已完全收敛，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由混沌种子模拟出的“精纯”佛力波动，这层伪装如同变色龙的保护色，与寺庙本身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他的感知被放大到极限，意识海中那片灰败的混沌之海微微荡漾，如同雷达般扫描着前方每一寸空间，捕捉着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和意志监控的盲区。
孙悟空紧随其后，他庞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异常轻盈，每一步都落在阴影最浓处，落地无声。暗金色的毛发在夜色中几乎不反光，只有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金瞳，在黑暗中如同两颗指引方向的寒星，又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猛兽之眼。他将一身惊天动地的妖气压缩到了极致，如同被按入深海的火山，只待爆发的那一刻。
八戒跟在孙悟空侧后方，他努力收拢着肚腩，脚步却依旧难免有些沉重，幸好寺庙夜晚的“自然”声响（风声、远处隐约的梵唱、某些建筑的轻微嗡鸣）掩盖了他的动静。他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是恐惧，而是在本能地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可食用”能量源。
阿月被护在队伍中间，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每一步都显得艰难。但她手中紧握的琉璃盏碎片，正散发着只有团队成员才能感知到的、极其微弱的温润光晕。这光晕如同指南针，不断微调着他们前进的方向，避开那些能量流动异常湍急或意志凝视格外集中的区域。她是以燃烧自身本源为代价，维持着这短暂的“真实视域”。
根据净尘提供的情报和小沙弥模糊的记忆碎片，他们避开了主要的巡守路径，专挑那些荒废的偏殿、杂草丛生的庭院以及堆放杂物的廊庑穿梭。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在这里变得淡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腐的、类似于香火燃尽后灰烬的气息。
沿途并非一帆风顺。
有一次，一队穿着金甲、眼神空洞的“护法神将”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前方十字回廊穿过，沉重的脚步让地面微微震动。四人立刻紧贴墙壁，屏住呼吸，融入雕像般的阴影中。张自在能感觉到，混沌种子传递出一丝对这些“神将”身上那僵化信仰之力的厌恶与觊觎。直到神将走远，那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消失在回廊尽头，他们才继续前行。
还有一次，他们需要穿过一片看似无人看守的小广场。阿月手中的琉璃盏碎片却突然光芒急促闪烁，示警前方存在着无形的“梵音壁障”——一种由持续低吟的净化梵文构成的精神防护场，任何带有异样精神波动的个体穿过，都会立刻触发警报。
“绕不过去，这是必经之路。”张自在低语，眉头紧锁。强行突破必然暴露。
就在这时，孙悟空金瞳一闪，他伸出覆盖着暗金色毛发的手指，对着广场边缘一盏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石灯屈指一弹！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妖气如同无形的细针，悄无声息地射入火焰核心。
那盏石灯的金色火焰猛地摇曳了一下，颜色似乎黯淡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其散发出的、维持梵音壁障的特定频率波动，也随之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紊乱。
“走！”孙悟空低喝。
四人如同离弦之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间隙，闪电般穿过了广场。就在他们身影没入对面阴影的刹那，那石灯的火焰恢复了正常，梵音壁障也重新稳定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险……”八戒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张自在深深看了孙悟空一眼。这妖猴对力量的控制，已臻化境。
在阿月的指引下，他们七拐八绕，终于抵达了净尘描述的那扇“侧门”。
这并非一扇宏伟的门户，而是一个隐藏在巨大转经轮阵列后方、近乎被藤蔓和灰尘掩盖的低矮拱洞。拱洞由粗糙的黑石砌成，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洞口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精神废料腥臊和金属锈蚀的沉闷气味，这正是“净渣”运输通道特有的味道。
而就在拱洞旁边，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木质结构已经有些歪斜、表面符文黯淡无光的转经轮。它与其他金光闪闪、缓缓旋转的转经轮格格不入，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残次品。这就是净尘提到的“坏掉了的转经轮”。
按照净尘的说法，运输“净渣”的队伍会利用守卫在此处神将巡视背对通道的短暂间隙，快速通过。
四人潜伏在阴影中，耐心等待。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名身穿暗红色杂役僧袍、眼神麻木的僧人，推着一辆散发着恶臭的木质独轮车，从远处蹒跚而来。车上覆盖着肮脏的油布，边缘渗出些许暗沉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几乎同时，拱洞旁，一尊如同金铸雕像般、高达一丈的护法神将，那空洞的眼眸中金光流转，它按照固定的程式，缓缓转过身，开始面向外侧巡视。
就是现在！
“进！”
张自在低喝一声，四人如同鬼魅，趁着神将背对通道、推车僧人尚未完全靠近的刹那间隙，化作四道模糊的影子，迅疾无比地掠入了那低矮的拱洞之中！
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其中蕴含的精神污染让张自在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通道内部异常狭窄、昏暗，墙壁上覆盖着滑腻的、不知名的污垢，只有头顶偶尔镶嵌的、散发着惨淡绿光的矿石提供着微弱照明。
他们不敢停留，沿着陡峭向下的斜坡快速前行。通道蜿蜒曲折，如同通往地底巨兽的肠道。
越往深处，那股精神废料的恶臭越发浓郁，甚至开始实质化，形成淡淡的、带着负面情绪色彩的雾气。耳边开始响起若有若无的、无数细碎哭泣和哀嚎的混杂声，直接作用于灵魂，试图侵蚀心智。
八戒却显得有些兴奋，他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小声道：“好东西……虽然杂了点，臭了点，但量真足……”
张自在立刻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在这里暴露吞噬能力，无异于自寻死路。
阿月手中的琉璃盏碎片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这里的污秽能量对她的“真实视域”干扰极大。她咬着下唇，努力维持着指引。
突然，走在最前的张自在猛地停下脚步，举手示意。
前方通道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继续向下，气味更加恶臭，显然是通往罪业暗河或更深处的“净渣”处理场。而另一条则相对平缓，空气中开始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万佛阁核心同源的“纯净”信仰之力，虽然这纯净背后，是无数痛苦面孔的哀鸣。
“是这里了。”张自在低语。根据净尘的描述和沙僧的感应，这条平缓的岔路，应该能绕过大部分守卫，直接通往万佛阁的外围区域，靠近那个“坏掉转经轮”对应的内部节点。
他们选择了平缓的岔路。
这条通道明显整洁了一些，墙壁上开始出现模糊的壁画，描绘着佛陀讲经、菩萨低眉的场景，只是这些壁画在惨绿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和阴森。
又前行了约百丈，通道前方隐约传来了规律的、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金属甲叶摩擦的细响。
有守卫！而且是固定路线的巡逻守卫！
四人立刻紧贴墙壁，寻找掩体。这里通道相对宽阔，掩体稀少。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股强大的、带着度化与镇压意志的威压。来的绝非普通护法神将！
张自在心念急转，强行催动混沌种子，将模拟出的佛力波动提升到极致，试图蒙混过关。孙悟空肌肉紧绷，金瞳中杀意涌动，已做好了瞬间暴起发难、在对方发出警报前将其秒杀的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月猛地将手中的琉璃盏碎片按在自己眉心！她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身体剧烈颤抖，但她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
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带着“往生”与“寂灭”意境的清凉波动，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这股波动与伪佛的力量同源却又相斥，它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在对方的感知中，投下了一颗“不存在”的石子！
那沉重的脚步声猛地一滞！守卫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但那异常感转瞬即逝，如同错觉。它停顿了数秒，似乎在仔细感知，但阿月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制造的“认知干扰”起到了效果。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通道另一端。
“噗——”阿月喷出一小口鲜血，身体软软倒下，被眼疾手快的八戒扶住。她手中的琉璃盏碎片光芒彻底黯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阿月！”张自在心中一紧。
“我……没事……”阿月声音微弱，“快……前面……就是出口……我能感觉到……万佛阁的……核心波动……”
张自在看了一眼阿月惨白的脸，知道她已到极限。他不再犹豫，沉声道：“走！”
四人加快脚步，又前行数十步，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了狭窄的通道，来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位于一个巨大空间的边缘，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无数条粗壮的、由纯粹信仰之力构成的金色“光河”，从四面八方汇入平台对面那座巍峨耸立、散发着无尽威严与悲苦气息的巨型建筑——
万佛阁！
那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楼阁，通体仿佛由凝固的黄金与琉璃铸就，表面雕刻着无数佛陀、菩萨、罗汉的法相，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每一尊法相都宝相庄严，散发着柔和的金光，但若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那金光之下，是一张张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微小面孔！他们被禁锢在金色的外壳之下，如同电池般燃烧着自己残存的灵性与信仰，维持着这虚假的辉煌！
无数条从整个小雷音寺汇聚而来的信仰光河，如同百川归海，注入万佛阁的基座。而阁楼顶端，则有一颗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散发着诱人却又令人心悸气息的暗金色光团——那便是“伪·菩提心”！是整个小雷音寺信仰网络的中枢与控制核心！
而在万佛阁周围，悬浮着数十名身披金红色袈裟、闭目诵经的僧人，他们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法力波动，是内层的守护者。更外围，则是密密麻麻、如同金色雕像般矗立的护法神将，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张自在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混沌种子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挣脱控制的疯狂悸动！那是饿狼看到血食般的渴望，是水火不容的天生敌意！
他们成功潜入了核心区域，但最危险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寻找那条通往核心的、守卫相对薄弱的路径，并在这森严壁垒中，找到夺取或破坏“伪·菩提心”的一线机会！
（第二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