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办公室的灯还亮得刺眼，像一颗不肯入睡的星。何时坐在工位上，手指机械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那个“项目风险评估报告”的标题已经三天没变过了。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还残留着昨晚速溶咖啡的苦涩，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江生从会议室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热饮，纸杯外面凝着薄薄的水珠。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其中一杯轻轻放在她桌角，杯垫上印着的小熊图案被热气熏得有些模糊。
她抬头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指尖在键盘上敲得更急了，仿佛那敲击声能掩盖心里的乱。
他没走，就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屏幕上。文档里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分析报告，有些段落被标成了刺眼的红色，有些被删得只剩半截句子，但版本记录里清晰地显示，从三天前开始，所有的修改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连个协作者的痕迹都没有。
“你昨晚又在公司通宵了。”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又似乎是害怕惊醒了她那疲惫不堪的灵魂。那轻柔的语调，就像一阵微风，轻轻地拂过她的耳畔，却在尾音处留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的头依旧低垂着，双眼紧盯着屏幕上的表格，似乎那上面的数据比他的话语更重要。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仿佛要将这一夜的疲惫都通过这机械的动作释放出来。
“还有几个数据交叉验证没做完，差一步就……”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一夜未眠的结果，但她的语气却异常坚定，仿佛这最后的一步是她无法跨越的鸿沟。
“差一步也该休息。”他突然打断了她，语气虽然温和，但其中的坚决却不容置疑。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然后，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了点笑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熬夜赶项目报告吗？在学校那个旧机房里。”
她的手指猛地顿住，键盘的敲击声也在瞬间戛然而止。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些画面如同电影般在她眼前不断放映。
“那时候你困得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头一点一点的，还非要等我把最后一页参考文献做完才肯走。”他的声音里裹着暖意，就像冬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让她感到一阵温暖。
“我说你太较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你当时怎么说的？”他的话语如同一个钩子，将她的回忆一点点地勾了出来。
她终于抬起头看他，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但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他说下去。
“你说，‘数据错了一个小数点，整个结论就全错了，那前面熬的夜不就白瞎了？’”他把那杯热饮又往前推了推，杯壁的温热透过指尖传过来，“喝点热的吧，是你喜欢的焦糖玛奇朵，三分糖。”
她的目光落在那杯咖啡上，没动，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你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数据模型被攻破，担心那个神秘人再来搞破坏，但你不该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缓缓地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着，在她那白皙的脸颊下投下了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抑着，“我真的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拖累整个团队……”
然而，他的回应却如同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了这片沉闷的氛围。他的声音异常坚定，就像一颗钉子狠狠地砸进地里，让人无法忽视，“你绝对不是拖累！”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从这个项目启动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最为重要的搭档，没有之一。”
她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一般，身体猛地一震，原本紧握着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但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种疼痛，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外。
她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那杯放在桌上的玛奇朵上。热气从杯中袅袅升起，如轻烟般在她眼前交织成一道模糊的雾，将电脑屏幕上的字都晕染得模糊不清。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杯咖啡，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雾气看到他离去时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从某种束缚中解脱出来一般。然后，她缓缓地端起杯子，将嘴唇凑近杯沿，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熟悉的焦糖甜味，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地压下了舌尖上那股淡淡的苦涩。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学校机房那个通宵，她点的就是这一款，也是三分糖。那时候他还笑她，说大半夜喝这么甜的，不怕胖成球。
中午的时候，她没去食堂，又走到了公司楼下的小花园。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风里带着点秋天的凉意，吹得人脖子发痒。她站在那张熟悉的长椅边，看着花坛里新开的几朵雏菊，白色的花瓣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她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那些花，指尖刚要碰到花瓣，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有个小东西，被几片枯黄的叶子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伸手拨开叶子，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是个巴掌大的小盒子，用浅蓝色的丝带系着，打得是她最熟悉的蝴蝶结，上面还贴了张米白色的卡片，字迹遒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她解开丝带，轻轻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金属的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小字：“别怕，我在。”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她记得这句话。大二那年参加辩论赛，她作为一辩第一个发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稿子都快捏烂了。轮到她上场前，他忽然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就写着这四个字，字迹和卡片上的一模一样。那天她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他冲她比的加油手势，竟然真的不慌了。
她低头看着那枚书签，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有点发紧，眼眶也慢慢热了起来。
她站起身，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往办公楼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江生站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显然是刚喝完水。
他看到她，眼神明显动了一下，像有点慌乱，又像有点期待。
她走过去，把盒子举到他面前，声音有点哑：“是你放的？”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本来想让你下午散步时发现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
她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把盒子抱得更紧了。
他笑了笑，眼神很柔和，“看你最近太累了，像根绷紧的弦，怕你撑不住。”
她低头看着盒子里的书签，忽然觉得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低声说：“谢谢你，江生。”
他看着她，目光像被阳光晒过的湖水，“你愿意出去走走吗？我查了天气，今天下午郊区的湖边风景很好。”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点了点头。
他们开着车离开市区，一路驶向郊外。高速路上的车流渐渐稀疏，窗外的风景也慢慢变了——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农舍，柏油马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金黄色的稻穗在风里起伏，像一片波浪。
她没说话，只是靠着车窗，看着那些风景飞速后退，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好像慢慢松了些。
江生也没多话，只是偶尔侧过头看她一眼，确定她没睡着，就又专注地开车。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声，和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轻音乐。
车子停在湖边时，阳光正好斜斜地洒在水面上，碎金似的波光粼粼。几只野鸭在水面上慢悠悠地游着，偶尔把头扎进水里，再抬起来时，嘴里多了条小鱼。
她下了车，走到湖边的栏杆旁，看着那些野鸭悠闲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江生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还记得我们大学时来这儿写生吗？你说要画一幅‘秋水野鸭图’，结果画了半天，把鸭子画成了肥鹅。”
她忍不住笑了，眼角的泪意被这笑意冲散了，“明明是你先画的，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鸭子，结果被它追着啄了脚踝，我笑你笑得太用力，差点掉进湖里，还是你拉了我一把。”
他也笑了，笑声在湖边的风里荡开，“那时候多好，只担心画得像不像，不用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他们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聊着大学时的糗事，聊着项目刚启动时的艰难，也聊着彼此心里的顾虑。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脚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仿佛湖边的风把心里的阴霾都吹散了。
走到湖边的亭子里，他们并肩坐下。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湖水的湿润和岸边桂花的甜香，拂在脸上很舒服。
她看着远处的水天一色，忽然轻声说：“我其实有点怕。”
江生转过头看她，“怕什么？”
“怕我们撑不过这关。”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怕项目就这么黄了，怕团队散了，怕……怕我们这么久的努力，最后都成了笑话。”
她没说完，但江生听懂了。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用掌心把它裹住，“不会的。”
她看着他，眼里带着点不确定，“你怎么这么肯定？”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很平稳，“因为我了解你，也了解我自己，我们都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
她沉默了几秒，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心里忽然踏实了些，轻轻点了点头。
“而且，”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也不是。”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鼻子又有点酸。
他笑了笑，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我们是搭档，不是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掌心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暖暖的。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真的轻了很多，甚至开始慢慢融化。
回到公司时，已是傍晚。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灯光依旧亮着，但气氛比早上松弛了很多，有人在低声说笑，键盘声也带着点轻快的节奏。
她走进自己的工位，开始整理桌上的资料，把散落的文件一一归位。江生站在她身后，帮她翻找那个装着早期报告的文件夹。
忽然，他从一摞文件里抽出一份，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你怎么没看过？”他把文件递给她，“是项目启动前的用户行为调研报告，我记得当时你说找不到了。”
她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脸色忽然变了——封面上的编号，正是她找了很久的那份原始记录。
“这不是……”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手指飞快地往后翻。
“里面有一段关于用户偏好的数据，”他指着其中一页，“记录了不同群体的使用习惯，我们之前调整模型时好像漏掉了。”
她快速翻到那一页，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找到了钥匙的锁，“这个数据……如果我们根据这个调整模型参数，完全可以绕过他们设置的算法障碍！他们针对的是我们之前的用户画像，根本没想到我们还有这份原始记录！”
江生也笑了，眼里的疲惫被兴奋取代，“我们今晚就试试，重新跑一遍数据。”
她看着他，眼里终于有了光，像蒙尘的星星被擦亮了。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几个要点，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都带着雀跃。
“明天一早，我们开紧急会议，把这个方案报给团队。”她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江生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好。”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谢谢你，江生。真的。”
他看着她，眼神很温柔，“说了，不用谢。”
她低下头继续写，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奏响一首轻快的歌。办公室里的灯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把那些字迹照得格外清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映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
湖边的风仿佛也跟着他们回来了，悄悄钻进办公室，带走了她心里最后一丝沉重和犹豫。
江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他转身准备离开，让她专心整理方案，却被她叫住。
“江生。”
他回过头，“怎么了？”
她看着他，眼神坚定得像淬了火的钢，“我们一起加油。”
他笑了，用力点了点头，“一起加油。”
她低下头继续工作，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有力。他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盏亮得安稳的灯。键盘敲击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关于希望的序曲，在安静的夜里轻轻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