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南镇抚司衙门内弥漫的肃杀之气。我于小院中短暂调息,压下左肩伤势的隐痛与一夜审讯的疲惫,脑中飞速盘算。
周镇抚已携连夜审讯所得的口供与卷宗,紧急入府禀报田弘遇。那叠沾满血指印的文书,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北镇抚司理刑百户谢迁,以及其背后若隐若现的指挥使骆养性。然而,直接以“勾结逆党、私运军械”这等谋逆大罪动一位北司的实权百户,证据尚显单薄(贺飞在逃,缺乏最直接的人证),且极易引发骆养性的疯狂反扑,甚至朝堂的剧烈震荡。田弘遇再是得宠,也需顾忌圣心与朝议。
但,谢迁必须动!而且要快!要狠!要在骆养性反应过来之前,打掉他最得力的爪牙,斩断他伸向津门黑手,更要借此进一步震慑北司,提振南司士气!
如何动?需寻一个“名正言顺”、让骆养性难以公然回护的罪名。
我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已有定计。贪腐!厂卫鹰犬,手握缉捕刑讯之权,克扣赃款、收受孝敬、勒索富户、经营灰色产业……此乃积弊,几乎人尽皆知。往日无人深究,只因彼此心照不宣。但若摆上台面,便是现成的、足以摘官去职、下狱问罪的利刃!
“福瑞银楼”的暗账,“兴隆商号”的干股,贺飞党羽口中谢迁收取的“常例”……这些,便是现成的罪证!
我豁然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官袍,大步走出小院,直趋南镇抚司正堂。
堂内,周镇抚已从田府返回,正与几名心腹档头焦急商议,见我进来,立刻迎上,压低声音道:“杜千户!田大人已有钧旨!”他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紧张,“大人言:谢迁此人,骄横跋扈,贪渎枉法,败坏的不仅是北司的风纪,更是整个厂卫的声誉!着我南镇抚司,即刻立案稽查,若证据确凿,便以厂卫家法,明正典刑,清理门户!”他特意加重了“厂卫家法”与“清理门户”八字。
我心中了然,田弘遇果然老辣!避开了敏感的“谋逆”二字,以“贪腐枉法、败坏纪纲”为由,行内部整肃之名,既可拿下谢迁,又堵了骆养性和朝堂清流的嘴!妙!
“卑职遵命!”我立刻拱手,声音斩钉截铁,“请镇抚大人即刻签发驾帖!卑职这就带人,查抄福瑞银楼,锁拿谢迁归案!”
周镇抚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重重点头:“好!本官这就签发驾帖!一应人手,随你调派!要快!要稳!”
片刻之后,一份加盖南镇抚司大印、以“稽查贪墨,整肃纪纲”为由的驾帖便已办妥。我点齐二十名精干番役,皆是周镇抚麾下亲信,人人佩刀携锁,面色肃杀。
“出发!”我翻身上马(左肩伤势仍不容剧烈动作,但此刻顾不得了),一抖缰绳,率先冲出南司衙门!身后番役马蹄声如雷,直扑北城!
清晨的京城街道,行人尚稀。南司缇骑如此公然大队出动,杀气腾腾,引得沿途百姓纷纷惊恐避让。
第一站,并非北镇抚司,而是位于西城的“福瑞银楼”!
银楼刚开门,伙计睡眼惺忪,忽见大队官差汹涌而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我亮出驾帖,厉声喝道:“南镇抚司办案!查封账目!所有人等,原地禁动,违者格杀勿论!”
番役如狼似虎般涌入,瞬间控制全场。掌柜的连滚带爬出来,脸色惨白:“各位上官……这是……”
“搜!所有账册、票据,一律封存带走!”我根本不予理会,直接下令。
番役迅速行动,翻箱倒柜,很快便将银楼所有账册、往来文书搜罗一空,装入木箱贴封。我随手翻开一本暗账,一眼便看到数笔标注着“北司谢”的巨额不明进项与支出!铁证如山!
“带走!”我将账册掷入箱中,毫不耽搁,翻身上马,“去北镇抚司!”
队伍再次开动,直奔北镇抚司衙门!沿途气氛更加紧张,消息如同插翅般飞传开来!
到达北镇抚司那黑沉沉的衙门前时,门口守卫的北司缇骑显然已收到风声,如临大敌,刀半出鞘,拦在门前:“站住!南司的人,来我北司何事?!”
我勒住马,亮出驾帖,声音冰冷,响彻半条街:“南镇抚司奉旨整肃厂卫纪纲!现查北司理刑百户谢迁,涉嫌贪墨枉法,勾结奸商,勒索百姓,罪证确凿!奉驾帖拿人!谁敢阻拦,以同党论处!”
北司缇骑闻言色变,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妄动。以“贪腐”名义拿人,乃是厂卫内部事务,他们若公然阻拦,便是包庇,南司完全有权将他们一并锁拿!
我根本不给他们反应时间,马鞭向前一指:“进去拿人!”
身后南司番役轰然应诺,如潮水般涌向北司衙门!北司守卫被其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退开!
我一马当先,直闯而入!衙门内北司人员纷纷惊动,围拢过来,却见我方手持驾帖,杀气腾腾,一时无人敢上前阻拦。
“谢迁何在?!”我厉声喝问。
一名北司档头硬着头皮上前:“杜千户!此乃北司重地!岂容你……”
“滚开!”我根本不与他废话,目光如电,扫向大堂侧廊,“搜!”
番役立刻分头扑向谢迁常去的签押房、刑房等处!
混乱之中,只见侧廊一间值房房门猛地打开,谢迁一脸惊怒地冲了出来,显然刚得到消息:“杜文钊!你敢……”
话音未落,我已飞身下马,几步抢到他面前,根本不给他狡辩的机会,将驾帖直接拍在他面前:“谢迁!你的事发了!南镇抚司驾帖在此!跟我们走一趟吧!”
谢迁看到驾帖上“贪墨枉法”字样,先是一愣,随即暴怒:“放屁!杜文钊!你血口喷人!我要见骆大人!”
“有什么话,到了南司再说!”我冷笑一声,根本不与他纠缠,对左右喝道:“锁了!”
两名如狼似虎的南司番役上前,抖出铁链,便往谢迁脖子上套去!
“谁敢!”谢迁厉喝,下意识便要反抗。
“锵!”我腰间的“血饕餮”骤然出鞘半寸,冰冷的杀气瞬间锁定谢迁:“谢百户,抗旨拘拿,罪加一等!你想试试?”
谢迁被那凌厉的杀气一逼,又见周围南司人多势众,北司同僚虽众,却无人敢在“厂卫家法”的大义下真正动手,气势顿时一滞。就这一瞬间,铁链已咔哒一声,锁死在他的脖颈上!
“杜文钊!你陷害我!骆大人绝不会放过你!”谢迁目眦欲裂,疯狂挣扎咆哮。
“带走!”我收刀入鞘,面无表情。
南司番役押着咆哮不止的谢迁,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惊骇的目光中,大步走出北镇抚司衙门。
我翻身上马,目光冷冷扫过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北司缇骑,拨转马头。
“回衙!”
队伍押着谢迁,在京城街道上招摇过市,径直返回南镇抚司。
消息如同炸雷般,瞬间传遍整个京城官场!
南镇抚司以贪腐之名,直入北司衙门,强行锁拿其理刑百户!
这是何等挑衅!何等决绝!
田弘遇与骆养性的战争,已彻底摆上了台面!
回到南司,将谢迁打入重监。周镇抚迎上来,脸上带着后怕与兴奋交织的潮红:“杜千户,成了!”
我点点头,目光幽深:“镇抚大人,这才刚开始。谢迁的口供,才是关键。”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要撬开谢迁的嘴,挖出骆养性的根,绝非易事。
但至少,这第一刀,已然狠狠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