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我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岩缝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和肩胛的伤口针扎似的疼。左腿肿胀未消,沉得像灌了铅。静尘法师的药早已用完,猎户石老三给的草药粉也所剩无几,只能省着点,胡乱撒在几处还在渗血的伤口上。
十天了。从石老汉那破屋里挣扎出来,在这荒山野岭里向北摸索,已经十天。吃的是野果、苦涩的草根,偶尔运气好,用削尖的树枝扎到条半死不活的鱼,囫囵生吞下去。喝的是冰冷的溪水,常常灌一肚子凉气,引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以为自己撑不过三天。伤得太重,烧虽退了,但身子虚得厉害,走不了几步就眼前发黑,不得不停下来喘息良久。每一夜,都以为会冻死在这荒郊野岭,再也醒不过来。
但……我还活着。
而且,我渐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太安静了。
最初那几天,我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声远方的鸟鸣,每一处林子的异常晃动,都让我瞬间绷紧神经,死死攥住袍下的“血饕餮”,准备拼死一搏。我专挑最险峻、最荒僻的兽道走,夜里不敢生火,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下或树洞里,冻得浑身僵硬。
可预想中的围追堵截,并没有出现。
没有看到大队官兵搜山的火把,没有听到猎犬的狂吠,甚至……连那些阴魂不散、手段狠辣的“魇”字卫或“饕餮”卫的影子,似乎也消失了。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是自己躲藏得好。但越往北走,这种感觉越强烈。
经过山脚下零星的小村落时,我躲在树林里远远观望。村口张贴海捕文书的土墙前,围着的村民寥寥无几,那文书……似乎还是旧的那张,画像模糊,风吹雨打,边缘都卷了起来,也没见更换。偶尔有零星的官差骑马路过,也是行色匆匆,并不像在仔细搜查的样子。
不对劲。
潞王府和魏国公府布下天罗地网,誓要将我这条知晓了他们惊天秘密的“疯狗”碎尸万段,怎么可能突然松懈下来?除非……
除非京城那边,出了更大的变故!
那封染血的密信……静尘法师……他成功了吗?他将那份名单和账簿,送到了该送的地方?送到了……御前?
一个大胆的、几乎让我窒息的念头窜入脑海:难道……陛下动手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那份名单牵扯太广,潞王、魏国公、京营将领……陛下若信了,必然震怒!首要之事,绝非继续追捕我这个孤身逃犯,而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清洗朝堂,控制京营,捉拿主犯!
那些原本用来追杀我的精锐力量,此刻恐怕正忙着抄家、锁拿、审讯那些名单上的大人物!京师必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还有暇顾及我这条早已远离京城、遁入荒山的“小鱼”?
巨大的解脱感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冲击着我,几乎让我瘫软在地。但旋即,更深的警惕涌了上来。
不能放松!绝不能!
朝廷的追捕或许暂缓,但潞王和魏国公的残余势力呢?那些名单上漏网之鱼呢?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派出更阴狠的死士,来做最后灭口?
而且,这荒山本身就有无数危险。野兽、饥饿、寒冷、以及我这身随时可能复发的重伤……每一样都能要了我的命。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会!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唯一的喘息之机!
我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体力,至少……要恢复到能走更远的路,能应对基本的危险。
我改变策略,不再一味疯狂赶路。我找到了一处有水源、相对隐蔽的山坳,用树枝和落叶搭了个极其简陋的窝棚。我花了半天时间,小心翼翼地设了几个简单的陷阱,希望能捉到点野兔山鼠之类,补充体力。我强迫自己吞咽下一切能找到的、勉强能入口的东西,运转那微弱的内息,对抗着无休止的疼痛和虚弱。
白天,我尽可能休息,积蓄体力。夜晚,在确保绝对隐蔽的情况下,我才敢小心翼翼地生起一小堆火,烤一点食物,驱散些许寒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但确实在好转。咳嗽减轻了,伤口开始发痒,那是愈合的迹象。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我能走更远的路了。
怀中的“血饕餮”依旧冰冷,提醒着我远未到安全之时。
北方的路,依旧漫长。
但身后的追索之网,似乎真的……松开了。
我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北方天际。
静尘法师……但愿你真的做到了。
陛下……但愿您……真能涤荡这污浊乾坤。
我拄着削尖的木棍,一步一步,继续向北跋涉。
脚步依旧蹒跚,身影依旧孤独。
但这一次,压在心口的巨石,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丝。
希望,如同这冬日惨淡却终究穿透云层的微光,渺茫,却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