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洞里的寒意,是另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没有风声,没有狼嚎,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徐明靠墙坐着,背脊挺直,像一块嵌入岩壁的石头,与这片虚假的安宁格格不入。
他没有点火,尽管岩翁给的燧石和引火绒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夜不行走,禁火独燃。”那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规则是刀,他不想在尚未摸清刀锋朝向时,就让自己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靶。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皮帘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不是风,是脚步声。极轻,极缓,带着试探的意味,在他的洞口停留了片刻,又悄然远去。徐明的肌肉绷紧,手无声地覆上匕首的骨柄,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监视?还是仅仅路过?他无法判断。这种未知,比明刀明枪更磨人。
黎明时分,灰白的光线刚透过皮帘缝隙,洞外便传来了节奏规律的敲击声。是那个引他进来的壮汉,端着一只粗糙的木碗,里面是半碗浓稠的、冒着微弱热气的苔藓糊,旁边放着一小块颜色暗淡的肉干。没有言语,壮汉将碗放在洞口的地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浑浊,看不出是怜悯、警惕还是纯粹的麻木,随即转身离开。
徐明端起碗。苔藓糊带着一股土腥和淡淡的涩味,肉干硬得像木头,需要用力撕扯才能嚼碎。分量刚够维持生命,远不足以填补高强度劳作消耗的体力。他想起昨日所见那些忙碌的族人,他们分到的食物,是否也是如此?还是说,这已是“外来者”能得到的优待?他沉默地吃完,将每一粒残渣都舔舐干净。浪费在这里是奢侈,更是愚蠢。
壮汉去而复返,这次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磨损严重的骨锄和一只破旧的藤筐。“干活。”他言简意赅,指向谷地边缘一片新开辟的、土质相对松软的区域。那里已经有几个灰眼部落的人在沉默地劳作,用类似的工具挖掘土地,似乎准备种植什么。
徐明接过工具,没有询问,跟着壮汉走向那片土地。劳作是换取生存的唯一货币,他懂。
接下来的几天,重复着同样的节奏。天亮领取食物,然后在监督下进行繁重却单调的劳作:挖掘、平整土地、搬运混着温泉灰烬的肥料。他刻意观察着。部落成员之间交流极少,多用手势和简单的喉音,效率却奇高,仿佛一套演练了千百遍的程序。他们对他这个外来者保持着距离,眼神偶尔掠过,带着审视,却并无明显的敌意,更像是在观察一件工具是否合用。
他注意到,食物分配确实有细微的差别。像壮汉这样强壮的猎手或工匠,得到的肉干似乎稍大一些,偶尔还能看到一点动物油脂。而像他这样从事基础劳作的,以及一些明显体弱的人,份额则严格一致。一种基于“价值”的、冷酷而实用的公平。
他也摸清了一些规则的边界。水源地确实被严格保护,取水必须在指定的下游区域。入夜后,谷地真的会陷入死寂,除了固定的守夜人,无人走动。而西边那片陡峭的、被岩翁严令禁止靠近的山壁,终日笼罩在雾气中,偶尔有负责警戒的猎人身影在上面晃动,像幽魂。
一切似乎井然有序,一种压抑的、却有效率的秩序。但徐明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反而像谷地的苔藓,在温暖的湿气中悄然蔓延。
这种过分的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窥见这平静水面下暗流的机会。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降临。他所在的劳作小组负责将一批沉重的石块运往谷地另一侧的储藏洞。途中会经过那片被视为禁地的西山壁的边缘。距离尚远,但视角难得。
趁其他人埋头赶路,徐明状似无意地放缓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区域。山壁底部似乎有几个巨大的、非天然形成的洞口,黑黢黢的,像是矿洞或大型地穴的入口。洞口附近的地面颜色深暗,与周围的土壤明显不同,像是被什么长期浸染过。
就在他试图看得更真切时,一声低沉的呵斥从身后传来。负责监督的壮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眼神严厉,用生硬的语调重复道:“禁地。不准看。”
徐明立刻收回目光,低下头,重新扛起石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意间的走神。他心中却已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