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的脸色在篝火跳动的光影下,显得异常惨白,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恐惧和某种扭曲兴奋的神情。他伸出的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大……大巫师!看!您快看!!!那……那是什么?!!”
山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得一怔,顺着那颤抖的手指方向望去——并非指向谷中正在汇合的秦军,而是更深远的上游河谷地带。
只见那里,原本只是丝丝缕缕弥漫的灰绿色毒障,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压缩,变得如同实质的浓烟一般,翻滚着、奔涌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山谷中段——也就是任嚣、赵佗两军正在汇合的区域,汹涌扑去!
那雾气浓得化不开,颜色也更深沉,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死意。
它所过之处,连本就稀疏的光线都被进一步吞噬,景象变得模糊而扭曲。
山鬼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炽烈的狂喜光芒!他猛地一拍大腿,因为激动,脸上的油彩都仿佛在发光: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山神发怒了!这是要将这些秦人彻底埋葬于此!哈哈哈!”
他狂笑几声,立刻压下兴奋,转为一种狠厉的决断,对着身边待命的几个大头目嘶声吼道:“快!传令下去!待任嚣的人马全部进入谷中,与赵佗汇合之后,埋伏在谷口的人,立刻动手!把谷口给我彻底封死!所有能用的东西,巨石、滚木、之前拆毁营寨的杂物,全都给我堆上去!垒得越高越好,越厚实越好!再浇上猛火油,给老子放火烧!我要让这谷口,变成一道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鬼门关!”
“是!大巫师!”头目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时”和山鬼的疯狂所感染,红着眼睛领命而去,迅速通过隐秘的通道,将命令传达至谷口方向的伏兵。
……
山谷之中,赵佗得知任嚣亲自率援军赶到,精神大振,立刻下令部队拔营,向后移动,准备接应汇合。
然而,命令下达后,执行过程却远不如他预想的那般顺利。
“快!起来!列队!司令的援军到了!”军官们大声吆喝着,甚至用脚去踢那些瘫坐在地上的士兵。
可很多士兵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感到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眼前阵阵发黑,呼吸愈发困难,剧烈的咳嗽声连绵不绝。
更有甚者,刚勉强站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又软软地瘫倒下去。
“怎么回事?!”赵佗在亲兵的搀扶下,看着眼前这令人心焦的一幕,又急又怒。
他自己也感到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但尚能支撑。
“副司令……弟兄们……吸了那毒气,浑身没力气……”一名团长脸色蜡黄,捂着胸口,艰难地汇报。
赵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之前虽然知道毒障有害,却没想到发作起来如此迅猛和厉害!
这还怎么打仗?怎么突围?
就在这时,前方马蹄声如雷般逼近,任嚣一马当先,带着警卫营和先头骑兵部队,冲破愈发浓郁的毒障,出现在了赵佗部的视野中。
“赵佗!”任嚣勒住战马,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扫过赵佗及其身后那些东倒西歪、士气低落的士兵,心中顿时一凛。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司令!”赵佗连忙上前,也顾不上行礼,语气急促而带着愧疚,“末将无能,中了蛮子奸计,连累司令亲身犯险……”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任嚣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依旧清晰有力,“你的人还能动的有多少?”
赵佗面露苦涩:“能自行行动的,恐怕……不足三千。其余大多乏力,甚……甚至需要搀扶。”
任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带来的骑兵虽然暂时还没出现严重症状,但在这越来越浓的毒障中待久了,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撤出去!
他猛地调转马头,对着紧随其后的传令兵厉声下令,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传令!全军听令!所有骑兵,两人一骑,匀出马匹给赵副司令麾下行动困难的弟兄!立刻执行!抛弃所有非必要重装备!飞雷神炮、弹药车,全部放弃!但是——”他语气一顿,更加严厉,“所有引信和备用火药,必须全部带走!一块也不能给蛮子留下!就算他们拿到了炮,没有引信和火药,也是废铁一堆!”
“是!”传令兵高声应命,立刻策马奔向各个部队传达命令。
任嚣的这道命令,显示了他作为沙场老将的果决和狠辣。
在生死存亡关头,必须壮士断腕。
保留最有生力量,同时绝不资敌。
命令被高效地执行下去。骑兵们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军令如山,纷纷将疲惫的战友拉上马背。
一匹匹战马承载着两名士兵,显得有些拥挤和沉重。那些几乎站不稳的步兵,被同伴连拖带拽地弄上马背,许多人趴在马脖子上,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
任嚣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看着那些昔日龙精虎猛的帝国精锐,如今却如同病入膏肓之人,连骑马都需要倚靠,他的心在滴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寒意席卷全身。
这该死的毒障!
竟然如此凶猛!
这百越之地,果然邪门!
“快!再快一点!”任嚣不断催促,心中的紧迫感越来越强。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然而,尽管秦军展现了极高的纪律性和执行力,但那些被毒障严重侵袭的士兵,还是极大地拖慢了整个队伍整合与转向的速度。队伍显得有些混乱和缓慢。
就在任嚣这边好不容易将人员马匹大致分配完毕,正准备下令全军向来路突围撤退时——
“轰隆隆——!!!”
“嘭!哗啦——!!”
一阵持续不断、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声,猛地从谷口方向传来!其间还夹杂着树木断裂、巨石滚落的可怕声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心头一跳,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全军。
片刻之后,一名派往谷口方向侦查的骑兵,如同旋风般冲了回来,脸上带着惊惶和愤怒,几乎是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冲到任嚣面前:
“报——报告司令!不好了!谷口……谷口被百越蛮子用巨石、巨木,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乱七八糟的杂物,给彻底堵死了!垒得像小山一样!他们……他们还浇了油,放了一把大火!火势很大,根本过不去!咱们的后路……后路被彻底断了!!”
“什么?!”赵佗闻言,眼前一黑,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幸好被亲兵扶住。他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
连一向冷静的黑冰丞癸卯,此刻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慌张,他急声道:“司令!必须立刻想办法!毒障越来越浓,后路被断,我们被困死了!”
一时间,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压垮每个人的神经。
“都给老子闭嘴!慌什么?!”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任嚣如同炸雷般的怒吼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恐慌!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他目光如电,扫过周围面露惧色的将领和士兵,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绝:
“区区蛮夷诡计,就想困死我大秦帝国的军人?!就想动摇我朱雀军区的军心士气?!做梦!”
他剑指谷口方向,声震四野:“传令!将所有还能移动的飞雷神炮,都给老子推到谷口去!装填引信,瞄准了那堆破烂,给老子炸!炸出一条路来!”
接着,他又厉声补充,展现了其细密的一面:“所有人,立刻寻找水源,将随身布巾浸湿,捂住口鼻!尽量减少毒障吸入!快!”
任嚣这接连两道命令,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定了即将崩溃的军心!
是啊!我们还有炮!我们还有火药!我们是无敌的大秦锐士!怎么能被一群蛮子困死在这里!
“遵命!”各级军官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立刻高声应命,转身就去执行。
秦军将士们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和坚韧的意志。尽管身体不适,尽管身处绝境,他们仍然咬着牙,奋力将那些尚未完全丢弃的、相对轻便些的飞雷神炮,调转方向,向着谷口被堵塞处推去。
炮兵们手脚麻利地清理炮膛,装填火药和炮弹,插入引信。
其他士兵则纷纷跑到黑水河边,不顾河水湍急污浊,将内衣、头巾或者任何能找到的布条浸湿,紧紧捂住口鼻。
虽然这简陋的防护效果有限,但至少带来了一丝心理安慰和微弱的实际作用。
然而,秦军在山谷底部的一举一动,都被居高临下的山鬼和阿曼看得一清二楚。
当他们看到秦军非但没有陷入彻底的混乱,反而在任嚣的指挥下,迅速稳定下来,甚至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用火炮轰击谷口障碍时,两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山鬼紧张得双手死死攥着骨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阿曼更是额头冷汗直冒,声音发颤:“大……大巫师!他们……他们要用那会喷火的铁管子炸路了!怎么办?!要是被他们炸开通路……”
山鬼死死盯着谷口方向正在紧张布置炮位的秦军,尤其是那面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醒目的“任”字帅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色。
他深知,论正面硬碰硬的战斗,他这三万狼兵加上十万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是近两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秦军精锐的对手,哪怕对方中了毒障!
一旦被对方冲出山谷,凭借骑兵的机动性,他们根本拦不住!
届时,不仅煮熟的鸭子飞了,他们还要面临秦军疯狂的反扑和报复!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错过了,必将遗憾终身!
甚至可能再无翻身之日!
“不能再等了!”山鬼猛地一挥骨杖,脸上露出一种豁出去的狰狞,对着身边待命的传令头目嘶声吼道:“传令!滚木!礌石!给老子全都推下去!目标——谷口那些铁管子和任嚣的帅旗所在!砸!给老子狠狠地砸!这种能肆意揍他们的机会不多,给老子往死里打!就算不能全歼,也要扒下他们几层皮!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百越儿郎的厉害!”
“是!!”头目们早已按捺不住,听到命令,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地咆哮着,将命令通过呼喊和特定的哨音,传遍了埋伏在两侧峭壁之上的每一个百越战士。
刹那间——
“轰隆隆隆——!!”
比之前堵塞谷口时更加恐怖、更加密集的巨响,从两侧高耸入云的峭壁之上传来!
只见无数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滚木,如同失去了束缚的洪荒巨兽,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沿着陡峭的坡壁疯狂翻滚而下!与之相伴的,是大小不一、但同样致命的石块,如同倾盆暴雨般密集地砸落!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毁灭一切的轰鸣!整个山谷,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