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暮岚城的火墙已熄，只余几缕黑烟在残雪中蜿蜒。
城门洞开，城主府前的石阶被昨夜亡灵踏得粉碎，像一张被粗暴撕裂的棋盘。
艾蕾立在碎石中央，鹿角杖垂在身侧，顶端那簇幽蓝魂火已缩成豆大。
她身后，最后一具亡者的影子随风散去，化作漫天细雪。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骨因过度施法而泛出青灰，掌纹里嵌满干涸的血迹与泥土。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时，一阵奇异的嗡鸣自高空落下。
空气像被无形之手拨动，泛起一圈圈淡金色的涟漪。
十二名身披星纹长袍的魔法师自天而降，足尖轻点雪面，连脚印都未留下。为首者是一位银发老妪，眼瞳里浮着旋转的符文。
她抬手，一枚由秘银与蓝晶铸成的徽章悬于指尖，徽章中央是一朵半绽的幽蓝花朵——与艾蕾杖头的魂火形状如出一辙。
“暮雪之原的引路人，”老妪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魔力，“奉魔法师协会最高评议会之命，邀请你加入‘幽冥与生命’分院，席位——次席。”
艾蕾的眸子动了动，却没有伸手。
她环顾四周——
赫勒的长斧斜插在残雪里，斧柄上仍系着半截赤焰旗；
陈秋旭的刀，静静地躺在她脚边，刀身裂痕里凝着暗红。
她想起那夜总攻前，陈秋旭把刀横在膝上，对她说“花开之前，刀不离土三尺”。
如今花未开，刀却先入了土。
“我不去。”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风刮过枯枝，“滚开！”
老妪微微颔首，并不意外。
她抬手，一道光幕在艾蕾面前展开——
光幕中，是魔法师协会藏书塔的第七层：
浩瀚的亡灵典籍、被禁止的生命炼阵、以及能够逆转“魂火溃散”的古老仪式。
“你所希望的一切我都会给予给你。”艾蕾的指尖颤了一下，却仍固执地摇头。
她转身，走向乱葬岗深处。
那里，陈秋旭半跪在雪地里，左胸箭杆未拔，血已冻成冰棱。
他捂着伤口，脸色苍白，却对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风卷着雪粒，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去吧。”
声音轻得像雪落，却重重砸在艾蕾心口。
“我教过你的——刀口向外，苗根向内。
如今，你的刀口已对准了天下，苗根却需要更大的土地。”艾蕾扑过去，跪在他膝前，泪水砸在他手背，烫得他一颤。
她抓住他的袖口，指节发白：“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只剩一个人，你伤得这么重……”陈秋旭抬手，指腹擦过她眼角。
动作笨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我答应过你，花开之前，刀不离土三尺。
我会留在这里，替你守第一垄春。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把花种到天边。”
魔法师们静静等待，雪落在他们的星纹长袍上，像一场无声的仪式。
艾蕾抬头，目光穿过老妪，落在那枚悬空的徽章上。
幽蓝花朵在晨光中旋转，花瓣边缘浮现细小的符文——那是她昨夜在绝望中唤醒的亡灵之语。“次席？”
她声音微颤，“我能带多少人？”老妪微笑：“幽冥分院，历来独行者众。
但你可以提一个名字，协会将为他留一座塔。”
艾蕾猛地转身，跪在陈秋旭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
雪落在两人的睫毛上，像一场迟到的白首。
“你听见了吗？
他们给你留了一座塔！
你跟我走——”陈秋旭却摇头，指尖点在她心口。
“我的塔，在这里。”
他指了指脚下那片被血浸透的雪，“我要用这座塔，等你回来。”艾蕾的眼泪决堤。
她抓住他的衣襟，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你要来找我！
不管多远，不管多久！
你一定要来找我！”她的声音在雪原上炸开，带着哭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陈秋旭望着她，眼底映出少女被晨光镀金的轮廓。
他缓缓点头，一字一句：“我以刀起誓。
花开之日，刀破雪而来。
艾蕾，等我。”
艾蕾起身，最后一次环顾乱葬岗。
她走到赫勒的斧前，取下那截赤焰旗，裹在鹿角杖上；
她拾起陈秋旭的刀，刀背贴在自己额头，像接受一场古老的祝福。
然后，她转身，走向魔法师们。雪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她一步一顿，却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走出十丈，她忽然站定，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陈秋旭！
你一定要来找我！
不管多远，不管多久！
我在这里等你——”
声音在雪原上滚出很远，撞在残破的城墙上，又弹回来，像无数回声在耳边重叠。
陈秋旭跪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微动，无声地回应：“好。”
魔法师们抬手，一道幽蓝的光门在艾蕾面前展开。
她跨进去的前一刻，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陈秋旭仍跪在雪里，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刀，又像一座未完工的塔。
风卷起他脚边的雪粒，轻轻拍打着那截断旗，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温柔的回应。
光门闭合，雪原重归寂静。
只有那缕被艾蕾留在陈秋旭掌心的幽蓝魂火，在雪地里轻轻跳动，像一粒不肯熄灭的种子。
雪继续下。
……
“后来，我加入了其他反叛军，也开始执行不同的任务，随后我就遇到了你。”
陈秋旭开口。
许岁震惊“我嘞个……秋旭你向来是片叶不沾身。”
陈秋旭撇了撇嘴“我还没有见你这小子那么花心。”
“没有！”
“有。”
艾莉在一旁插不上嘴……
王都方向传来第三声龙吟时，风蜥已掠过最后一道山脊。
云层被撕开一条银亮的口子，一艘浮空巨舰“晨星号”悬在裂口下方——船腹绘着双月与法杖，却多了几道崭新的焦痕，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火。紫袍老者抬手，风蜥收翼，稳稳落在甲板。
甲板中央，早有三拨人在等他们。
左侧，是魔法协会的年轻理事，袖口镶银月纹；
右侧，站着灰鸦的副旗长洛霜，右眼仍蒙黑罩，左肩却披着协会临时授予的紫边斗篷；
最前方，是一位陌生的小女孩，约莫十岁，怀里抱着一面裂开的镜子，镜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片正在滴血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