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号的引擎在静默的宇宙中发出细微的嗡鸣，这是这片孤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季骁站在主屏幕前，一动不动。
屏幕上，那副复杂的人体结构图已经定格。金色的能量脉络与红蓝色的血管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诡异而又瑰丽的图案。那颗新生的、如同微缩恒星般的能量心脏，正在以一种冰冷而固执的节奏，向外泵送着金色的光芒。
零的最后一句话，还在驾驶舱内回响。
“先生……正在成为另一种生命体。”
另一种生命体。
不是人类。
季骁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不接受。”
他缓缓转过身，金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驾驶台上方那个代表着零的蓝色光点。
“我不接受这个结论。你再给我分析，再给我计算！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让他变回来！”
零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这种平稳在此刻显得格外残忍。
“基于现有数据库，所有模拟推演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先生体内的同化过程是底层逻辑的重构，不可逆转。任何以外力强行干预的方案，失败率都将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我不要听失败率！”季骁低吼起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要那百分之零点一！那是什么？告诉我！”
“理论上，存在一种可能。”零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寻找到一个能量层级与性质远超先生体内结晶体的『源头』，利用高维对低维的绝对压制，进行中和引导。但这需要对能量性质有入微的理解和操控，并且，符合条件的『源头』，在已知宇宙中，并未被发现。”
『源头』……
季骁咀嚼着这个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
一缕温顺的金色能量在他掌心盘旋，听话得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
我也是……『源头』。
他就是一切的开始。
“零，如果……如果用我的能量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我和他体内的能量是同源的，我……我已经能控制它了。如果我把我的能量输给他，是不是就能唤醒他？让他属于人类的那部分，重新把身体的控制权夺回来？”
“正在进行可行性评估。”零回应道，“模型建立中……推演开始……”
屏幕上的光影飞速闪烁，无数复杂的字符流一闪而过。
季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几秒钟后，字符流停止。
“评估完成。”零的声音响起，“此方案的成功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一。由于先生体内的能量结晶体已形成自主意识，您的能量介入，极有可能被视为外来入侵，从而引发更剧烈的能量冲突，加速先生身体的崩溃。”
“也就是说，有成功的可能，对吗？”季骁却抓住了话语里的另一层意思，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季骁先生，我必须提醒您，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尝试。您自身的能量也可能在冲突中被对方同化，后果未知。”
“我不在乎。”
季骁打断了零的话，他走到顾言的座椅旁，缓缓跪下。
他凝视着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曾经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或冷漠、或算计、或偏执、或温柔的眼眸，此刻紧紧地闭着。
季骁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顾言冰冷的脸颊。
“顾言，你听得到吗？是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他们都说你要变成别的东西了，说你不再是人了。我不信。”
他俯下身，将脸颊贴在顾言的胸口，感受着那两种心跳的交错。
“你听听，它还在跳。你自己的心跳，还在。它没放弃，我也不会放弃。”
季骁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你不是一直想要掌控我吗？说我的汗水，我的荣耀，我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你。”
他的手掌，覆盖上了顾言的心口，那里，是两颗心脏的所在。
“现在，我就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的能量，我的意志，我的所有……你都拿去。”
“所以，你给我醒过来……你看看我，看看你的『所有物』，现在有多厉害。”
话音落下的瞬间，季骁闭上了眼睛。
他体内那片金色的海洋开始翻涌，一股经过他意志千锤百炼的、温顺而强大的能量，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渡入了顾言的身体。
这股能量像一个温柔的信使，它避开了那颗充满攻击性的能量心脏，绕过那些新生的金色脉络，精准地找到了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人类心脏。
季骁试图用自己的能量去包裹它，滋养它，唤醒它。
“醒过来……醒过来……”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
这个过程对他消耗巨大。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被一个无形的黑洞不断抽走。
然而，收效甚微。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言那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在他的能量滋养下，非但没有变得强壮，反而跳动得更加微弱了。仿佛……仿佛是在畏惧，在退缩。
而另一颗能量心脏，却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搏动得愈发剧烈，散发出的金色能量也变得更加霸道，开始疯狂地冲击、吞噬着残存的血管组织。
“警报。先生体内能量平衡被打破，人类生命体征正在快速衰减。”
零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失败了吗……
季骁的身体晃了晃，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向他袭来。
难道……我真的要害死他了？
就在他心神动摇，准备收回能量的刹那。
他覆盖在顾言胸口的手掌下，一根冰冷的手指，忽然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一下的触感，微弱得如同幻觉。
但季骁确实感觉到了！
“顾言？”
他猛地睁开眼，狂喜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
“顾言！你醒了？你感觉到我了是不是？”
他激动地低下头，想去看顾言的脸。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让他血液凝固的一幕。
顾言的身体，开始出现剧烈的反应。
他原本苍白的皮肤下，那些金色的脉络陡然亮起，像一条条被点燃的导火索，在他身体里乱窜。紧接着，他残存的血管也开始凸显出来，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
金色与暗红色，在他皮下疯狂地交织、碰撞、互相攻击。
顾言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体温忽高忽低，一会儿像置身熔岩，一会儿又像坠入冰窟。
更可怕的是，在他的脖颈和手背上，皮肤的纹理开始变化，一片片菱形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鳞片状纹路，竟从皮肤下浮现出来！
“警报！能量冲突达到临界点！先生身体结构正在发生未知异变！生理系统面临崩溃！”
零的警报声变得尖锐刺耳。
“不……不！停下！快停下！”
季骁惊骇欲绝，他想立刻抽回自己的能量，却发现自己的能量像是被对方的身体“咬”住了，根本无法脱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言的身体在这场可怕的冲突中，一点点走向毁灭。
“顾言！顾言！”
他抱着怀里不断抽搐的人，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就在这时，驾驶舱内所有的屏幕，突然同时闪烁了一下，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雪花。
一个陌生的通讯请求，强行接入了『渡鸦』号的系统。
“警告，检测到未知信号源强行接入，无法阻断。”零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波动。
季骁猛地抬起头。
主屏幕上的雪花消失，一张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林泽。
他没有死在基地的爆炸里。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头发凌乱，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的白色研究服，背景则是一间灯火通明、布满了他看不懂的精密仪器的实验室。
他的眼神依旧锐利，穿透屏幕，直直地落在季骁，以及他怀里正处于崩溃边缘的顾言身上。
季骁的瞳孔缩了一下。
“林泽？你……怎么还活着？”
林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屏幕中抱着顾-言、狼狈不堪的季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说出了第一句话。
“别用你的能量去刺激他，蠢货。”
“你只会加速他的『神化』。”
“想救他，就来这个坐标。”
屏幕上，一串复杂的星际坐标浮现出来。
“这里有他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