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石硌着烈山的脊背，浓重的血腥气与葬骨渊特有的腐土气息混合，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父亲断角上那刺目的、被天界神雷灼烧出的焦痕，一遍遍在眼前灼烧。妖皇狻猊那张虚伪的脸，带着施舍般的宽恕笑意，更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耻辱像无数根带刺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
“父亲…天界…” 烈山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理智焚尽，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狻猊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枷锁——“妖界经不起内耗”。难道父亲的仇，就这样算了？
“不甘心…对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渊底响起。那声音柔滑如初春的溪水，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直透骨髓的冰冷，仿佛能轻易抚平所有躁动，又能在瞬间冻结灵魂。
烈山猛地抬头，妖瞳瞬间缩紧。
磷火幽光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步之外。来人穿着一袭仿佛用夜色织就的长袍，边缘流淌着难以捉摸的微光。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以及一抹若有似无、却令人心悸的弧度——那是一个微笑。来人周身萦绕的气息极其古怪，既非纯粹妖气，也非灵力或神力，更像是一种…存在的“空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本就稀薄的光线和生气。几株靠近的、顽强生长在石缝里的枯黑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最后一点水分，彻底化为灰白齑粉。
“你是谁？” 烈山的声音嘶哑，带着未消的戾气与警惕。他肌肉紧绷，体内妖力本能地运转起来，掌心雷光隐隐闪烁。
“一个…能看清你心底深渊的过客。” 自称林岚的身影微微偏头，阴影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烈山的皮囊，直视着他灵魂深处翻腾的恨意与无力。“烈山，万妖谷的雄狮之子，本该是啸傲山林的新王。如今却像受伤的野兽，独自蜷缩在先祖的埋骨之地，舔舐伤口，任由仇敌逍遥…甚至，被夺走了本属于你的一切。” 林岚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低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烈山最痛的伤口上。
父亲临死前不屈的怒吼、狻猊端坐妖皇宝座的姿态、天界神将冷漠高傲的眼神…这些画面在林岚的话语中被瞬间点燃，变得无比清晰、灼热！烈山的呼吸陡然粗重，眼中的血丝更密，掌心雷光噼啪作响，几乎要失控。
“闭嘴！” 他低吼，试图驱散这侵入骨髓的蛊惑。
林岚却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幽闭的渊底回荡，带着一丝悲悯，又藏着无尽的诱惑：“愤怒是力量，烈山。但仅凭愤怒，你能撕裂天界的壁垒吗？能撼动狻猊的宝座吗？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感受到你此刻万分之一的痛苦吗？” 林岚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修长的手指在幽暗的光线下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空气奇异地扭曲起来。葬骨渊的景象如褪色的画卷般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烈山永生难忘、却又不忍回望的场景——父亲魁梧的身躯在刺目的神雷电网中怒吼挣扎，金色的毛发焦黑卷曲；天界神将冷漠地挥下裁决之刃，寒光一闪；父亲巨大的头颅滚落尘埃，那双曾经威严、此刻却充满不甘与疑惑的巨眼，死死望向虚空…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血腥、痛苦、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 烈山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双拳重重砸在身侧岩石上，碎石飞溅。幻象带来的剧痛远超肉体伤害，那是灵魂被反复撕裂的酷刑。
“看啊，这就是他们的‘秩序’。” 林岚的声音在幻象的哀鸣中清晰地传来，冰冷如刀，“用规则掩盖掠夺，用力量定义正义。你父亲的勇武，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需要被清除的…障碍。”
幻象骤然消散，葬骨渊的阴冷重新包裹住烈山，他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眼中的狂暴几乎要溢出眼眶。
“狻猊选择妥协，选择用你父亲的命去换所谓的‘和平’。懦弱！” 林岚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他守住的，不过是他摇摇欲坠的权柄！而你呢？烈山，你要继承这份懦弱，继续在这腐朽的规则下匍匐，等待下一次被牺牲吗？”
“我该怎么做？！” 烈山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妖瞳死死盯住林岚兜帽下的阴影，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颤抖。父亲的仇，被剥夺的尊严，像两座大山压垮了他。狻猊的路走不通，他自己的力量又如此渺茫…眼前这个神秘的存在，成了黑暗深渊里唯一能看到的、或许带着毒刺的藤蔓。
“规则由力量书写，秩序靠利刃维持。” 林岚的声音再次变得柔和，充满诱惑力，他向前轻轻踏出一步。“狻猊守着陈腐的妖力，天界依仗着所谓的神恩…这些都太慢了，太脆弱了。想要追上仇敌，想要夺回你失去的一切，你需要…更直接、更强大的力量。” 他苍白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点。
前方不远处，坚硬的黑色岩壁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并非泥土或岩石，而是一具被强行嵌入石壁的妖尸！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铁背苍熊，本该是妖界强大的战士。但此刻，它大半边身体被一种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布满诡异符文的奇异甲壳所覆盖。甲壳与血肉骨骼粗暴地融合在一起，关节处是狰狞的齿轮和转轴，裸露的另一半身躯则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灰色，早已失去生机。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一只眼睛是浑浊的死亡灰白，另一只却被替换成了闪烁着冷酷红光的晶石义眼！这半妖半械的造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血腥、机油和腐朽的死亡气息，静静地嵌在石壁中，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标本。
“这是天界‘神工坊’的‘杰作’，”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用死去的妖躯，融合他们的符文科技，制造出的战争傀儡。他们在研究如何更高效地屠戮你的同胞。”
烈山看着那扭曲的造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愤怒和恶心感交织升腾。天界的行径，比想象中更卑劣！
“他们在掠夺，在改造，在用你同胞的尸骨铸造杀戮兵器。” 林岚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上烈山沸腾的恨意。“狻猊只会忍让，只会让你也变成待宰的羔羊！而真正的力量之道，在于掌控，在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掌控？” 烈山嘶哑地问，目光从那恐怖的妖尸傀儡上移开，重新聚焦在林岚身上。
“是的，掌控。” 林岚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邃了，“最强大的兵器，并非冰冷的死物。活着的大妖，其血脉中蕴含的古老力量、战斗本能、妖元核心…才是天地间最精纯、最具灵性的‘材料’！” 他微微抬起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某种无形的瑰宝。“取百年以上修为的大妖，在其生命最炽烈、妖力最澎湃之时，以特殊秘法剥离其妖魂，禁锢其本源，以其血肉妖骨为基，融合…更高层次的力量进行锻造。”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蛊惑力，“如此铸就的兵器，将拥有生命般的灵性，能与你血脉相连，心意相通！它将是你手臂的延伸，是你怒火的具现！它，才能承载你复仇的意志，撕裂天界的壁垒，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只…也品尝到被他们视为蝼蚁的存在所支配的恐惧！”
“活捉…百年大妖…铸兵？！” 烈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利爪攥住，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抵触冲击着他。这违背了妖界最古老的生存法则，甚至比死亡更残酷！这是亵渎！
“这是亵渎！是邪道！” 烈山低吼出声，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深处那一丝被诱惑撬开的缝隙。
“邪道？” 林岚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烈山，看看你周围！看看你父亲的断角！看看石壁里那扭曲的傀儡！看看狻猊那虚伪的宝座！是谁在定义正道？是谁在用‘正道’的枷锁禁锢你，让你无法为父报仇，让你永世屈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烈山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上。“力量就是真理！能让你复仇的力量，就是最纯粹的正道！想想你父亲最后的眼神！想想天界神将的冷漠！想想狻猊的虚伪！你还要继续懦弱下去吗？！”
父亲死不瞑目的双眼、神将冰冷的铠甲反光、狻猊端坐王座的身影…在林岚的厉声质问下，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摧毁了烈山心中最后那点属于“正道”的坚持。滔天的恨意彻底淹没了理智，复仇的渴望压倒了一切道德枷锁！妖界弱肉强食的本质在这一刻赤裸裸地呈现——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唯一的法则！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与掠夺气息的狂暴妖力猛地从烈山体内爆发！幽暗的紫黑色雷光不再是纯粹的银白，缠绕着不祥的黑气，噼啪作响，将他脚下的岩石瞬间震裂成蛛网状。他额头的妖纹剧烈闪烁，那原本象征着雷霆力量的古老符文，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吞噬光线的深紫色，与他掌心“熵之棱镜”碎片的纹路遥相呼应，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湮灭气息。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林岚。那双曾经燃烧着不屈与骄傲的妖瞳，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以及深处一点疯狂跳动的复仇火焰。所有的犹豫、挣扎、道德感，都在那无边的恨意中被彻底焚毁。
“目标。” 烈山的声音嘶哑、冰冷，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只剩下纯粹的、赤裸裸的杀戮与掠夺意志。
林岚兜帽下的唇角，那抹一直存在的弧度，终于清晰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完美而冰冷的微笑，仿佛欣赏着一件终于雕琢完成的、无比契合心意的残酷艺术品。
“黑风坳以西三百里，‘寂灭林海’深处。” 林岚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柔滑，却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那里沉睡着一头‘地脉岩甲龙龟’，寿逾八百载，其背甲蕴含地脉精粹，其心脏…是铸造‘破界之矛’最完美的核心熔炉。” 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优雅的“请”的手势，“它的力量，将成为你向天界，向所有背叛者，讨还血债的第一块基石。”
烈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林岚。那挺直的脊背，此刻却像一柄出鞘的、淬了剧毒的魔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紫黑色的雷光在他周身无声地跃动，每一次闪烁，都让周围飘浮的磷火黯淡几分，仿佛连光线都被那毁灭性的力量所吞噬。他一步踏出，脚下坚硬的岩石无声地化为齑粉。
黑暗中，他冰冷、毫无波澜的命令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传向渊底阴影中几个忠诚而战栗的随从：
“传令：目标，寂灭林海，地脉岩甲龙龟。”
“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