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门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在不经意间溜走。距离那三个行商带来外界消息,又过去了几天。宗门里依旧是那副宁静到近乎凝固的画面,只是空气中,似乎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
云阳劈柴的力道更猛了些,斧刃破空之声带着点发泄的意味;秦双儿练剑时,剑锋偶尔会带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锐啸,显示出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陆远推演的次数明显增多,面前的星图变幻不定,却总像是在一团迷雾外打转;连敖青,都显得有些焦躁,不再安稳睡觉,而是时不时在山门前踱步,龙族天生的好战血脉,让她对传闻中的厮杀有着本能的向往,尽管她嘴上不说。
这一切的源头,自然是那个搅动风云的“林凡”,以及那笼罩在人间上空的战火阴云。他们并非想要插手,但那不断传来的、关于屠城灭宗的惨烈消息,像是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让人无法完全忽视。
而造成这一切躁动的中心,那位灰衣门主,这几日却显得格外……安详。
白辰依旧躺在他的椅子上,姿势都没怎么变过,仿佛外界的血雨腥风,还不如他手中那片树叶的脉络来得有趣。他甚至指挥云阳,在躺椅旁搭了个简易的草棚,专门给那头瘦驴遮阳避雨, 美其名曰:“驴也是门内一员,不可怠慢。”
那驴子也愈发通人性,除了啃草、打盹,最近还多了个爱好——时不时凑到敖青附近,甩着尾巴,用那双大眼“无辜”地看着她,偶尔还故意打个响鼻, 引得敖青咬牙切齿,却又碍于白辰,不敢真把这惫懒货色怎么样,只能恶狠狠地瞪回去。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晒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意。白辰罕见地没有闭目养神,而是睁着眼,望着天空流云,手指在躺椅扶手上一下一下,毫无节奏地轻敲着。
半晌,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极其轻微,却瞬间吸引了所有弟子的注意。连那头趴着打盹的毛驴都竖起了耳朵。
“无聊啊……”
两个字,带着浓浓的倦怠感,从他口中吐出。
众人皆是一怔。师尊会觉得无聊?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以往他能在躺椅上从日出待到日落,连姿势都懒得换。
白辰慢悠悠地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噼啪的轻响。 他目光扫过几个表情各异的徒弟,最后落在那头正用乌溜溜大眼睛望着他的毛驴身上。
“这山里,太安静了。”他揉了揉眉心,仿佛真的被这过分的宁静所困扰, “连鸟叫都听腻了。”
陆远心思灵动,试探着问道:“师尊的意思是……?”
白辰站起身,拍了拍根本没有灰尘的衣袍,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下山,走走。”
四个字,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云阳眼睛瞬间亮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 “下山?好啊!俺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他捏着拳头,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热闹”。
秦双儿虽未说话,但收剑入鞘的动作明显利落了几分,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期待。 她并非喜好纷争,但宗门之外的广阔天地,对于剑心的磨砺,或许另有一番机缘。
陆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拱手道: “弟子遵命。不知师尊欲往何处?弟子也好提前推算一番吉凶。” 他习惯性地想要掌控信息。
敖青哼了一声,抱着胳膊, 故作不屑道:“人界有什么好看的,尽是些污浊之气。” 但她那微微发亮的眼神和下意识挺直的脊背,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辰摆了摆手,打断了陆远的推算: “算那些作甚。走到哪儿,算哪儿。看看山,看看水,看看……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看看热闹。”
最后那句“看看热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几个弟子心中都是一动。师尊口中的“热闹”,恐怕绝非寻常市井喧嚣。
“是,师尊。” 众人齐声应道,不再多问。
既已决定,便无需过多准备。修行到了他们这般地步,早已辟谷,身无长物。几人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袍,便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白辰却踱步到那草棚下,拍了拍正在悠闲反刍的瘦驴的脖子。
“你,”他对着驴子说道, “也跟着。”
那驴子仿佛听懂了,抬起头,用脑袋蹭了蹭白辰的手,打了个愉悦的响鼻。
然后在众人略带诧异的目光中,白辰极其自然地,一翻身,侧坐到了驴背上!
那瘦驴看着干瘪,力气却不小,驮着白辰,稳稳当当地站住了,还得意地甩了甩尾巴,瞥了一眼旁边的敖青。
敖青嘴角抽搐了一下,强行扭过头去, 心里暗骂:这惫懒货色,也配让师尊骑着?
云阳看着师尊骑驴的架势,憨憨地问道:“师尊,您……您就骑这个下山?要不俺去给您找匹好马?”
白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在驴背上靠得更舒服些,悠然道:
“马太快,看不清风景。这驴,正好。”
他轻轻一拍驴臀,
“走吧。”
瘦驴“嗯啊”叫了一声,迈开四蹄,不紧不慢地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蹄声嗒嗒,在宁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云阳、陆远、秦双儿、敖青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与好笑,随即迈步跟上。
一行一人一驴,外加四个气质不凡的徒弟,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古怪而又无比和谐的阵容,离开了无敌门,踏入了那纷扰喧嚣的万丈红尘。
山风拂过,带来远方隐约的喧嚣,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