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一字既出，言出法随。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崩碎的异象。白辰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仿佛蕴含着这诸天万界最根本的“理”。
随着这个字落下，他周遭的一切——那破败的土坯房，那焦急担忧的翠花，那贫瘠的土地，那灰蒙蒙的天空，乃至整个“李狗剩”四十年来所经历、所感知的一切——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开始剧烈地荡漾、扭曲。
景象变得模糊，色彩开始剥离，声音逐渐远去。
翠花那张写满生活艰辛的脸庞，在扭曲的光影中，似乎与某个雨夜中，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睛，与某个修仙世界里，清冷回眸的容颜，隐隐重叠，最终，都化为点点流光，消散于无形。
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执念痛苦，所有的平凡与不甘，都在这一个“散”字之下，如同朝露遇阳，冰消雪融。
这不是毁灭，而是……“放下”。
放下了轮回强加于他的角色，放下了执念构筑的牢笼，放下了对过往痛苦的沉溺，也放下了对力量本身的迷失。
他立于这片正在崩塌的幻境中央，眼神平静，古井无波。周身那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浩瀚气息，也随着幻境的消散而逐渐内敛，最终归于一种极致的“静”。
他不再是王府痴儿陈白，不再是疯魔书生白木头，也不再是农夫李狗剩。
他是白辰。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白辰。
行事，只问本心的白辰。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源自灵魂层面的碎裂声响起。
笼罩着他神魂不知多少岁月的轮回枷锁，彻底崩断！
眼前最后的幻象碎片如同飞灰般湮灭，无尽的黑暗再次降临。但这黑暗，不再是沉沦与遗忘的深渊，而是回归本真、重掌自我的静谧虚空。
……
九霄神界，斩妖台。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百万神军依旧肃立，诸位神尊脸上的狂喜与贪婪尚未完全褪去，隐藏在虚空中的天君神念依旧带着审视与凝重。红姑被岳断天死死拉住，泪痕未干，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
被摩罗之花光芒笼罩、定格如石像的白辰肉身，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然而，就在下一个刹那——
异变陡生！
那朵悬浮于白辰头顶、象征着天道责罚、令诸神敬畏的摩罗之花，毫无征兆地，花瓣剧烈颤抖起来！原本深邃暗沉的花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白、透明！
“嗡——！”
一声哀鸣般的轻响，摩罗之花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最后一下，随即，就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黯淡的光点，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什么？！”
“摩罗之花……碎了？！”
“这怎么可能？！天道责罚……被破了？！”
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在神族大军中爆发开来！所有神族，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尊，全都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摩罗之花碎，意味着三生劫……破了！
自古至今，从未有人能从中挣脱的天道牢笼，竟然……被打破了？！
就在摩罗之花消散的同时，白辰那具被定格了不知多久的肉身，猛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
双眼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有之前的慵懒，不再有被红姑揪耳朵时的无奈，不再有面对神族挑衅时的冰冷杀意，甚至不再有陷入轮回时的迷茫与痛苦。
那双眼睛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是阅尽千帆、洞悉本质的平静，是超越了喜怒哀乐、回归本真后的极致深邃。仿佛世间万物，诸天法则，在其眼中，都不过是掌中观纹，清晰可见。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这股气息并不霸道，也不狂暴，甚至没有刻意针对任何人。但它所过之处，斩妖台上那些刻满了刑罚神纹的陨神铁，光芒瞬间黯淡，如同凡铁；周遭空间里汹涌的神力波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变得温顺而沉寂；就连那些神尊、天君散发出的威压，在这股气息面前，都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变得微不足道！
万法归寂！
并非毁灭，而是让一切躁动的、外显的、试图彰显自身存在的“法”与“则”，都自然而然地平息、收敛，回归到最原始、最本初的“静”的状态。
整个九重天，原本因为摩罗之花破碎而掀起的巨大喧哗，在这股“万法归寂”的气息笼罩下，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戛然而止！
死寂！
比之前白辰被摩罗之花笼罩时，更加彻底、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
所有神族，都感到自身的神力、神识，乃至对天地法则的感应，都变得晦涩、凝滞，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敬畏与恐惧，不受控制地从灵魂深处升起！
他……真的回来了！
而且，变得……更加可怕！
红姑呆呆地看着斩妖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片平静而深邃的星空，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她能感觉到，那个她等待了万年的人，真的……完整地回来了。
岳断天扶着女儿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老眼之中充满了震撼与复杂的情绪。
白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密密麻麻、噤若寒蝉的神族大军，扫过那些脸色惨白、如临大敌的神尊，最终，穿透层层虚空，落在了那几道隐藏最深的天君意念之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威胁，没有任何杀意，只有一种仿佛在看……路边石砾般的淡然。
然后，他微微动了动似乎因为站立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具承载了天道印记，也历经了轮回洗礼的肉身，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中，有释然，有感慨，更有一股……凌驾于一切的慵懒与自信。
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散步，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却又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神族的灵魂深处：
“好了……”
“我白辰，自世无敌，你们想要死还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