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贤坐在3601的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停留在和天宇的聊天界面。那条“罗技鼠标”的回复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却迟迟没能推他走向那一步——按下通话键，或者敲出那句藏了无数遍的“你是不是……”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暮色顺着窗帘缝隙爬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他抬头看了眼挂钟，时针慢悠悠地划过七点，一菲应该快从健身房回来了。桌上的可乐罐空了两个，冰凉的湿气在掌心凝成水珠，像他此刻心里反复打转的犹豫。
“万一……”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被客厅的寂静吞掉一半，“万一只是巧合呢？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失而复得的故事。”
脑海里立刻跳出反驳的画面：大二那年暴雨，他忘带伞被困在教学楼，天宇冒雨跑过来接他，裤脚卷到膝盖，帆布鞋灌满了泥水，却把唯一的伞往他怀里塞，说“我这体格淋点雨没事”；毕业散伙饭上，天宇抱着吉他弹跑调的《同桌的你》，唱到“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时，突然转头冲他傻笑，眼里的光比桌上的啤酒沫还亮。这些细节太具体了，具体到连雨滴砸在伞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怎么可能是巧合？
可另一个声音又紧跟着冒出来，像根细针戳破膨胀的期待：“你忘了上次把外卖小哥认成高中同学的事了？就因为人家穿了件同款校服外套，你追着人聊了三分钟，最后发现连年级都对不上。”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把手机塞进裤兜又掏出来，屏幕亮了又暗。聊天记录停留在天宇那句调侃，后面跟着他没回复的空白，像道没填完的填空题。
“要不算了？”曾小贤起身倒了杯温水，玻璃杯壁上的指纹被他擦了又擦，“就当是多了个聊得来的朋友，挺好的。”可目光扫过书架顶层那个落灰的盒子时，又忍不住顿住——里面是当年天宇送他的毕业礼物，一个手工做的收音机，机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302”，据说能收到校园广播的隐藏频道。他试过无数次，只在某个雨夜听到过一段杂音里混着的吉他声，像极了天宇那跑调的弹法。
如果现在拆开收音机，会不会在里面发现更明确的证据？比如写着名字的小纸条，或者他们当年偷偷藏的“秘密信号”？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万一拆开看到的只是普通零件，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怕是要碎成玻璃碴。
“咔哒”，门锁转动的声音。曾小贤像被烫到似的把水杯放在桌上，直挺挺地站着，看着一菲换鞋的背影，突然觉得或许可以找个人参谋。
“一菲，问你个事儿。”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一个人跟你记忆里的朋友长得像、习惯像、连说过的冷笑话都一样，你会去问他是不是本人吗？”
一菲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挑眉看他：“你又把谁认错了？上次那个快递员小哥，你非说人家是初中篮球队长，结果人根本不会打篮球。”
“不是，这次不一样！”曾小贤急了，“很多细节都对得上，就像……就像有人把过去的拼图重新拼了一遍。”
“哦？”一菲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苹果啃了一口，“那你犹豫什么？直接问啊。”
“万一不是呢？”他蹲在茶几旁，手指抠着地毯的毛，“那多尴尬啊！以后见面都不自在。而且……”他声音低了下去，“万一真是他，可他不想认我呢？那不是说明我在他心里根本不重要吗？”
一菲看着他皱成包子的脸，突然笑了：“曾小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当年在电台直播时，你敢跟听众打赌吃芥末饼干，现在连句话都不敢问？”她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冰淇淋，挖了一大勺，“要么就直接问，痛快点；要么就憋着，别整天唉声叹气像个怨妇。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只会像你那盘放了三天的炒饭——馊了。”
冰淇淋的冷气混着一菲的话，让曾小贤打了个哆嗦。他抬头看着窗外，路灯刚好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玻璃落在地板上，像条被拉长的影子。
“可怎么问啊？”他抓着头发，“总不能冲上去说‘你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舍友’？太傻了！”
“不会啊。”一菲舔了舔冰淇淋勺，“你可以说‘我有个朋友跟你特别像，连……’”她顿了顿，模仿曾小贤的语气，“连喜欢在泡面里加两根火腿肠都一样，你说巧不巧？”
曾小贤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万一他顺着说‘是挺巧的’，那不就等于间接否认了吗？”
“那至少你知道答案了。”一菲把冰淇淋递给他，“总比现在这样，自己跟自己拔河强。你看这天平，一端是‘问了可能尴尬’，一端是‘不问会后悔’，哪边重，你心里没数？”
曾小贤接过冰淇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想起刚才天宇发的朋友圈，是张夕阳下的篮球场照片，配文“好久没投篮，手感还在”。而大学时，天宇总在傍晚拉着他去操场，说“夕阳把影子拉得最长的时候，投三分最准”。
天平似乎往“问”的那端倾斜了一点。可当他点开天宇的头像，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时，又像被粘住了似的动不了。输入“你以前是不是……”，删了；换成“还记得302宿舍的泡面吗？”，又觉得太刻意；最后只敲了个“在吗？”，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五分钟，还是没敢发出去。
客厅的灯不知何时暗了一半，只有电视屏幕在闪着光。曾小贤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大三那年夏天，宿舍断电，他们也是这样躺在地板上，借着窗外的月光聊天，天宇说以后要开个“回忆博物馆”，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存起来，等老了慢慢看。
“如果真有回忆博物馆，”曾小贤对着空气轻声说，“他会把我们的故事放进去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天宇的消息：“刚路过你们小区楼下，看到有卖糖画的，要不要带一个？你以前最喜欢孙悟空造型的。”
曾小贤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瞬间沁出了汗。
天平彻底翻了。
可他握着手机，依旧没能立刻回复。那句“是你吗？”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变成了：“好啊，谢谢。”
他想，再等等吧。等下一个更确定的瞬间，等勇气攒得再满一点。至少现在，糖画的甜能稍微压一压心里的涩，让这犹豫的天平，再多晃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