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谷内,狼藉一片。星陨阁仓皇退去,留下的唯有崩裂的大地、残存的邪气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然而,与片刻前的死寂绝望不同,此刻山谷中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与一种源自那青衫少年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余韵。
净世灵昙的虚影早已隐没于启的心口,但那涤荡乾坤的净化之力似乎仍残留在这方天地之间。阳光穿透逐渐稀薄的邪气尘埃,斑驳地洒落,照亮了地面上顽强钻出的嫩绿新芽——竟是方才那场大战与极致净化之力共同作用下,催生出的微弱生机。
启蹲在云澈身旁,银辉褪去的眼眸恢复了平日的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小心翼翼地扶起仍在轻微颤抖的云澈。
“云澈?”启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他看着对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逐渐聚焦却仍残留着惊惧的瞳孔。
云澈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胸膛剧烈起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眼神涣散了片刻,才终于凝聚在启的脸上。困惑、茫然、以及深可见骨的恐惧在他眼中交织。
“启…启公子?”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我…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看到崩裂的山谷、残留的战斗痕迹以及不远处正在调息疗伤的林风等人,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头痛。“星陨阁…苏晚…凝魂玉髓…陷阱…”他断断续续地呢喃,脸色愈发苍白,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被种下惑心星种、被操控心神、险些害死救命恩人的记忆,如同最恐怖的噩梦,让他几欲崩溃。
“没事了。”启看着他,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微不可查却精纯平和的生机之力,顺着他的手掌渡入云澈体内,抚平着他翻腾的气血与惊悸的神魂。这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启本能地希望对方好受一点的自然反应,带着净世灵昙残留的安抚效用。
云澈感受到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心中的恐慌和身体的虚弱竟奇迹般地被快速抚平。他怔怔地看着启,看着对方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那里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有最原始的关切。巨大的愧疚与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淹没了他,这个流云城云家的精英子弟,此刻竟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对不起…启公子…我…我被控制了…我差点…”他语无伦次,羞愧难当。
“我知道。”启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是坏人的错。不是你。”他区分得很清楚,恶意源自星陨阁,云澈和他一样,是受害者。
这时,林风、赵莽、吴铭、柳依依四人已简单调理好伤势,快步走了过来。他们的伤势在净世清辉的余波下已恢复了七七八八,此刻脸上虽带着疲惫,但更多是振奋与敬畏。
“云澈道友,你感觉如何?”林风关切地问道,同时向启投去感激的一瞥。若非启公子,今日他们所有人恐怕都要交代在这绝杀之局中。
“多谢林道友关心,多谢启公子救命之恩…”云澈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被林风按住了。
“虚礼就免了,身体要紧。”柳依依柔声道,取出一枚青岚宗特制的宁神丹药递给云澈,“先稳住心神,此地不宜久留。”
吴铭则已经警惕地巡视四周,手中扣着几张探查符箓:“星陨阁虽退,难保没有后手或眼线残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赵莽扛着重锤,瓮声瓮气地接口:“他娘的,这群藏头露尾的鼠辈!下次再让爷爷碰到,非一锤一个砸成肉泥!”话虽如此,他眼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对之前那绝境的惊悸,以及对启那匪夷所思力量的震撼。
他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于启。方才那净世灵昙绽开、一念净化万邪、一口气吹灭元婴后期巅峰神通的景象,已深深烙印进他们的神魂深处,永世难忘。那是一种超越了境界理解、直达本源法则的伟力。
启却似乎毫无所觉,他的注意力被不远处那位一直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药王宗幸存者孙长老吸引了。老者衣衫褴褛,身上带着伤,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焦黑的药炉,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宗门被血洗、自身又险些丧命的巨大打击中回过神来。
启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偏着头看他。
孙长老感受到有人靠近,受惊般猛地一颤,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对上启清澈的目光。他认出了这就是刚才那位如同神只临世、驱散了邪恶的少年。
“没……没事了?”孙长老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嗯。”启点了点头,想了想,伸出手指,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充满生机的翠绿光华——这是他模仿之前催生苔藓疗伤的本能运用,只是这次,融入了些许净世灵昙净化后的纯粹生机。他轻轻将手指点向孙长老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翠绿光华融入伤口,只见那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不过呼吸间,便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粉痕,连疤痕都未留下。
孙长老猛地瞪大眼睛,感受着体内不仅伤势痊愈,连多年炼丹积攒的火毒暗伤都有所减轻,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猛地扑倒在地,老泪纵横:“多谢上仙救命之恩!多谢上仙救我等残躯!药王宗…药王宗就剩我们这几个不成器的老弱了哇…”他泣不成声,身后阴影处,也踉跄着走出两个同样带伤、面带惊恐的药王宗年轻弟子,跟着跪下磕头。
启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无措,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跪,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喜欢。“起来。”他说道,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了孙长老三人。
林风上前一步,沉声道:“孙长老,节哀。星陨阁恶行,天地不容。当务之急,是安置好幸存者,然后从长计议。”
孙长老抹着眼泪,连连点头:“是,是…道友说的是…只是这沉疴谷已暴露,我等…我等该去往何处?”他眼中满是茫然与绝望。药王宗覆灭,他们已是无根浮萍,东域虽大,却何处能容身?又如何躲得过星陨阁的追杀?
云澈此时缓过气来,闻言挣扎着开口道:“孙长老若暂时无处可去,可随我先回流云城云家。我云家虽非顶级豪门,但在东域边缘尚有些许根基,庇护几位恩人之后,料想星陨阁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攻我云家府邸。”他这话既是报恩,也是存了结交之心。今日见识了启的惊天之力,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林风沉吟片刻,看向启:“启公子,您觉得呢?”
启正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催发生机的手指,似乎在琢磨这种力量的运用,闻言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林风,又看了看云澈和孙长老,最后点了点头:“好。”他对去哪里并无所谓,只要不待在这个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山谷就行。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耽搁。吴铭迅速处理掉战斗痕迹,柳依依帮忙搀扶起受伤较重的药王宗弟子。云澈强撑着发讯回云家调派飞舟来接应。
然而,就在众人即将离开山谷之时,启忽然停下脚步,扭头望向东南方向某处虚空,眉头微微蹙起。
“启公子,怎么了?”林风立刻警觉,握紧了剑柄。其他人也瞬间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启望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天空,眨了眨眼,似乎在感知什么。过了几息,他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没什么。刚才……好像有眼睛在看。现在,没了。”
眼睛?
林风等人心中一凛,立刻想到巡天阁!莫非方才一战,巡天阁一直在用巡天镜远程监视?是了,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巡天阁不可能不知晓!玄玑真人的神念能通过天赦令降临,巡天镜必然也注视着这里!
想到自己等人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巡天阁注视之下,众人背后不禁冒起一股寒意。但同时,启最后那句“现在,没了”,又让他们稍稍安心——或许是玄玑真人收回了视线,或许是启的力量干扰了窥探。
唯有启,他对那可能的窥视并不在意,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脚下石缝中一株迎着阳光微微摆动的小野花吸引了。
东域,巡天阁分舵。
一座高耸入云的琉璃塔顶,布满玄奥符文的“巡天镜”镜面上,方才还清晰显示的沉疴谷景象,在一阵剧烈的水波纹般的晃动后,骤然变得一片模糊,最终彻底失去了画面。
操纵巡天镜的两名金丹期执事脸色一变,急忙掐诀试图修复连接,却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怎么回事?信号被强行中断了?”
“不可能!除非是化神天尊亲自出手干扰,否则巡天镜怎会……”
两人正惊疑不定间,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无妨,不必再探了。”
两人骇然回头,只见玄玑真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中,正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云海,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无尽空间,看到那已然恢复平静的山谷。
“真…真人!”两人连忙躬身行礼,额角渗出冷汗。
玄玑真人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将方才记录到的,关于‘目标’最后施展那净化之力与…吹息之术的画面,列为甲级绝密,直接封存,上报总阁。其余影像,彻底抹除。”
“那…那星陨阁……”一名执事大着胆子问道。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玄玑真人淡淡道,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经此一役,他们该学会什么叫‘敬畏’了。倒是没想到,那惑神花精竟能被他孕育出‘净世灵昙’……黑煞宗那群蠢货,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送了他一场造化。”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几分:“通知东域各城暗哨,提高警戒等级至‘地’级。重点监测流云城方向。‘目标’即将进入东域腹地,他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所激起的涟漪,恐怕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东域的天,要变了。”
“是!”两名执事凛然遵命,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甲级绝密!地级警戒!真人对那少年的评价,竟高到了如此地步!
玄玑真人不再多言,身影缓缓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两名执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撼与一丝对未来的隐隐期待……与不安。
东域风云,因沉疴谷之变,已悄然暗涌。
第6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