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内,启对悄然降临的危机毫无所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悬挂于翠竹檐角下的黄铜小铃上。
铃身不过拇指大小,雕刻着简单的云纹,被一根细绳系着,随风轻轻晃动。方才他只是无意间触碰,便引动了那一声清脆微弱的“叮”声,如同石子投入他平静无波的心湖,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这种由物体振动产生的、有规律的声波,与他之前感知过的能量轰鸣、人语言语皆不相同,更简单,更纯粹,也……更易引发互动。
他伸出那根曾点碎光罩、按灭魔爪、触裂玉碟的食指,再次小心翼翼地、将指尖轻轻抵在了冰凉的铜铃上。
微微用力,一推。
“叮……”
清越的铃音再次响起,比风吹动的更为清晰悦耳。
启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铜铃那细微的、高频的振动,通过指腹传来,麻麻的,痒痒的。声波传入他的感知,形成一种独特的“印记”。
他眨了眨眼,眼底那亘古的茫然似乎被这清脆的声响驱散了一丝丝。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有趣”的情绪,如同初春冻土下钻出的第一棵嫩芽,悄无声息地萌发出来。
他再次推动铜铃。
“叮……”
又一次。
“叮……”
他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动作,聆听每一次铃音响起,感受每一次指尖传来的振动。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玩要一个凡铜小铃,而是在参悟某种无上大道。
在这个过程中,他那完美道躯本能维持的、绝对排斥外界探查的鸿蒙力场,因为这极其细微的“分心”和“愉悦”,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周期性波动和减弱。就像最精密的仪器,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内部干扰,而产生了精度上的瞬时偏差。
这偏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对于绝大多数存在而言,甚至无法感知。
但对于某些早有准备、使用了超越此界常规手段的存在来说,这瞬间的缝隙,已然足够。
……
青岚宗,迎客堂。
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孙长老脸上挂着热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与两位巡天阁执事分宾主落座。杂役弟子奉上香气更馥郁的灵茶,但两位银袍执事只是略沾唇边便放下,显然意不在此。
为首的执事面容冷峻,目光如电,自称姓赵【战力值:元婴中期】。他并未寒暄太多,直接切入主题:“孙长老,近日沧澜江南域一带,空间波动频现,尤以贵宗附近最为频繁。更有不明高能反应一闪而逝,能量层级极高,性质却无法界定。阁内‘巡天镜’亦有感应。不知贵宗……可察觉有何异常?”
他的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灼灼地盯着孙长老。
孙长老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为此而来!他面上不动声色,捋须沉吟道:“竟有此事?多谢赵执事告知。老夫近日闭关方出,宗内事务多由晚辈打理,倒是未曾听闻有何剧烈空间波动。至于高能反应……”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我青岚宗小门小派,弟子修为浅薄,若有连巡天阁都无法界定之高能反应,我等怕是更无从察觉了。或许……是某位路过前辈高人?或是某种罕见的天材地宝现世异象?”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路过高手或宝物异象,试图淡化启的存在,或者至少将其与“巡天阁无法界定”撇清关系,暗示并非青岚宗所能掌控。
赵执事面无表情,手指看似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指尖有微不可察的灵光流转,似乎在感应着什么。他并未立刻反驳孙长老,只是淡淡道:“哦?是吗?但我等循迹而来,那异常波动最后的指向,似乎便落在贵宗山门之内。”
另一名一直沉默寡言、气息更为阴冷的钱执事【战力值:元婴初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孙长老,巡天阁行事,向来有理有据。既然有所感应,按律,需对贵宗进行例行巡查,尤其是……能量异常区域。还请行个方便。”话语虽带着“请”字,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孙长老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例行巡查?这若是让他们到处探查,听竹轩那位小友如何藏得住?以巡天阁的手段,定能看出其非凡之处!到那时……
他正心急如焚,苦思推脱之策,那赵执事摩挲茶杯的手指忽然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
成了!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通过杯中清水为媒、指尖秘法为引,结合远处“巡天镜”本的伟力,他成功捕捉到了那一丝因目标心绪细微波动而产生的、转瞬即逝的力场减弱!
虽然依旧模糊,无法完全锁定,但已然将范围大大缩小!就在这片建筑群深处,某处竹林中!而且……目标似乎正处于一种……放松的、专注于某件小事的状态?
赵执心中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话锋忽然一转:“当然,青岚宗亦是登记在册的正道宗门,孙长老更是德高望重,我等着实不愿大动干戈。或许……真是我等感应有误,或是异宝昙花一现已遁走。”
孙长老闻言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方才还咄咄逼人,怎突然就松口了?
只见赵执事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些许:“既然孙长老确不知情,那我等便先往他处巡查。不过,为防万一,还请贵宗近日多加留意,若有任何异常,需立刻向巡天阁汇报。”他抛出一枚刻着星辰图案的银色符箓,“以此符传讯即可。”
孙长老连忙接过符箓,心中虽疑窦丛生,但对方愿意暂时离开总是好事,连忙应道:“一定一定!多谢赵执事体谅!”
赵执事点了点头,与钱执事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再多言,径直起身朝外走去。孙长老连忙亲自相送。
走出迎客堂,离开青岚宗山门,化作两道银虹冲天而起,瞬息消失在天际。
孙长老站在山门外,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心中却依旧惴惴不安。巡天阁的人,真的就这么容易打发走了?为何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
远在数万里高空云层之上。
银光一闪,赵、钱二位执事的身影浮现而出,并未远去。
赵执事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一点微弱到极致的、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透明光屑正在缓缓消散。这是他方才借助宗门秘宝“巡天镜”之力,在那瞬间捕捉到的一丝逸散出的、极其独特的能量气息。
“如何?”钱执事沉声问道。
赵执事眼神锐利如鹰隼,缓缓道:“虽未亲眼所见,但绝不会错。那气息……至高至纯,古老苍茫,绝非此界任何已知能量!其力场之强,竟能扭曲巡天镜光的窥探,方才若非其因故自行减弱一丝,我等根本无从定位。”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与凝重:“宗内古籍记载无误……鸿蒙紫气,先天本源……竟真的存在!而且,似乎已然化形,灵智初开!”
钱执事那冷硬的脸上也浮现震惊之色:“鸿蒙生灵?!此事……太大了!非我等所能处置!必须立刻上报总阁!不!直接禀报阁主!”
赵执事重重点头:“立刻传讯!在我等援军到来之前,绝不可打草惊蛇!布下‘虚空之眼’,严密监视青岚宗,尤其是那片竹林区域!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是!”
两人身影再次融入云层,无声无息地布下数个无形的监测法阵,将整个青岚宗,特别是听竹轩一带,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
……
听竹轩内,启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他已经不满足于只是推动铜铃。他尝试着用不同的力道去触碰,聆听不同响度的铃声;尝试着用手指捏住铃身,阻止它的振动,感受声音的戛然而止;甚至尝试着,将自己那一丝微弱到极致的鸿蒙本源能量,小心翼翼地、尝试性地注入铜铃之中。
他想看看,这个“东西”,会不会像之前的岩石刻痕一样,产生什么变化。
然而,这凡铜小铃如何能承受鸿蒙本源?
就在那丝紫气注入的刹那——
“嗡……”
铜铃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铃身瞬间变得通红滚烫!其上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般扭曲闪烁,下一刻!
“噗!”
一声轻响,整个铜铃如同被内部加热的金属,瞬间软化、变形,最终熔化成了一小滩暗红色的铜液,滴落在下方的竹地板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烫出几个小坑,青烟袅袅升起。
启:“……”
他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一丝微弱紫气,又看了看那滩还在冒烟的铜液,再看了看被烫出坑的竹地板。
完美的脸庞上,那丝因新奇体验而产生的微弱神采渐渐褪去,熟悉的困惑再次笼罩了他。
为什么……又坏了?
这些东西……为什么都这么容易坏?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宽大的道袍被山风吹拂,微微摆动。那双倒映过万物的眼眸,看着那滩逐渐冷却凝固的铜块,似乎陷入了某种停滞。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块已经冷却、形状不规则的铜块。
铜块表面粗糙,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他将铜块托在掌心,低头静静地看着。
不再有铃声了。
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尘埃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空茫的心湖底。
那情绪太淡,太模糊,他甚至无法辨识。
或许……可以称之为……“失落”?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