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一阵骚动,却无人敢插话。
卫时觉看秀忠眉眼冷冽,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笑吟吟说道,
“大御所很生气,但您为什么生气呢?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知本我,何来超我,您生气,只能证明您无知。”
“八嘎…”天海大怒。
秀忠伸手制止众人乱动,淡淡说道,“但愿二板大师今天能给个解释。”
卫时觉点点头,“和国学儒、用儒,你们甚至比朝鲜、交趾理解更深,但你们与他们的情况不一样,你们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就说简单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们以为自己学明白了吗?真明白了吗?大御所,什么是皇帝?什么是天皇?”
秀忠一愣,“皇帝乃天子,和国的天皇乃神明后裔。”
“好极了,贫僧同意,那天子是什么?”
“君权神授,天子乃神之显现。”
“神是什么?”
“三皇五帝众神,天子依旧是神明后裔。”
啪~
卫时觉突然扇了林奇逢后脑一巴掌,“告诉大御所,皇帝是什么。”
林奇逢咬咬牙,“皇帝,皇为上,帝为下。皇者,皇天、皇地、皇人。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生育之功谓之帝。”
卫时觉点点头,“大御所听到了吗?这才是儒学。”
秀忠瞥了一眼林罗山,后者纳闷道,“和国知道啊,有什么不同?”
“和国知道?”卫时觉反问一句,“你真知道?”
林罗山点头,“当然知道。”
“好极了,天皇在皇帝面前是什么身份?”
林罗山一愣,转瞬大怒,“胡搅蛮缠!”
卫时觉没有搭理他,转向秀忠,“大御所,天皇在皇帝面前是什么身份?”
秀忠眉头一沉,“天皇、皇帝都是神明的后裔,平等身份。”
卫时觉实在不习惯跪坐,起身歪歪头,负手站一群人面前,“大御所其实听懂了,他不想说,诸位有谁听懂了?”
大殿安静…
卫时觉等了片刻点点头,“看来没人敢说,天皇是什么,你们都知道,但你们不知道皇帝是什么,仅仅学了解释,却不懂解释的含义。
皇天、皇地、皇人,皇在前,三才居后,是个行为动词,此乃主宰之意,意味着皇帝首先是主宰天地人。
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生育之功谓之帝。带领本族繁衍,创造舒适的环境,就是帝。
皇帝,不是神明的显现,而是天地人主宰,是开天辟地的大英雄,皇帝不是神明,是功德位,只要做主天下,获得天地人认可,保护本族繁衍,不论出身,不论姓氏,他就是皇帝。
中原皇帝受命于天,这个‘天’,不是神明,不是祖宗,是天地民心的显现,是天地人共举英雄为皇帝。
而天皇,就是个称呼,对世间没有任何功德,把天放皇前面,听起来有点唬人,实则没有获得任何允许,所以天皇不会得到尊重,百姓尊重的是神明血脉,不是血脉宿主。”
卫时觉拇指掐着食指尖端,对众人展示一圈,“在皇帝面前,天皇就是这么一小丢丢,不配与皇帝放一起讨论,不配做藩王,所以大明皇帝不会册封天皇。
天皇对和国没有任何贡献,凭血脉而坐,无德、无智、无能、无力、无行、无言…这么一个虚无的东西,只能吓唬愚民。”
卫时觉看他们双目喷火,微笑转身一指德川秀忠,“德川氏结束战乱,一统和国,庇佑和族繁衍,获得神社、寺庙尊重,家康成为东照大君,获得天地人许可,凭自身功德,修成一方皇帝之功,这才是岛国君主。”
蹭~
一群人起身,异常激动,想反驳,张嘴喘气,说不出一个字。
卫时觉负手来回走了一圈,余光瞥见秀忠和家光面色涨红,内心暗乐,站起来的人要小心了,没脑子的东西。
“林罗山,贫僧刚才所言乃君君,咱们再说臣臣,和国的臣是个什么东西?”
林罗山此刻脑子有点乱,不想成为靶子,“二板大师可以直言。”
“林奇逢,臣臣是什么?”
林奇逢咬咬牙,“忠诚履职、直言进谏、辅佐君主之人。”
卫时觉点点头,“臣,首先他是个人,是个自由的人,臣乃相对君的治理群体,请问,倭国有臣吗?没有,倭国没有一个臣,因为倭国没有一个自由的人。
大名依附于幕府,武士依附于大名,武士乃大名之奴,大名乃幕府之婢,倭国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哪有臣?
所以,你们没有君君臣臣,你们只是幻想了一个君君臣臣,不敢面对现实,认不清自己,那你们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没人能接住,卫时觉继续,“再说父父子子,抚养子女、教育后代、以身作则,此乃父责;孝顺父母、恭敬顺从、传承家风,此乃子义。
再说夫为妻纲,即夫主妻从,夫义妇顺,丈夫关爱、庇护妻子,妻子用顺心、节义来回报。夫为妻纲是说夫妻各尽其责、互相包容、相濡以沫,并非说绝对服从。
男人不关爱妻子,就幻想服从,那是曲解圣道。林罗山,是不是听起来很简单?你是不是认为和国已经做到了?”
林罗山思考片刻,眼神瞥了一眼众人,点点头道,“当然,和国不可能没理解父父子子、夫为妻纲。”
“不可能?”卫时觉再反问一句,“林罗山,父父子子,三纲五常的最基本显现是家,请问,倭国的家是什么?你的家是什么?”
林罗山还是没意会到关键,秀忠看他为难,淡淡说道,“大师可以直言。”
卫时觉点点头,“家,是亲人,是传承。直接体现在姓氏和亲戚关系,倭国恰恰没有最基本的纲常伦理,根本不了解自己,就幻想学习儒学、运用儒学,何其可悲。贫僧观察倭国三月,已明白你们的问题在哪,就是不了解自己,举两个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