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关于耶速会是凶手的消息。
从波涛汹涌、到风平浪静,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王覃猜测锦衣卫不会查出结果。
结果连查都无法查。
朱由校刚生出念头,准备挑战一下,瞬间被搞低头了。
若论京城谁是卫时觉最大的帮手,肯定是大哥。
皇帝无法动,宣城伯必须动。
只要找个合适的人,采取合适的方式。
外城法华寺,有资格供奉帝王牌位的寺庙之一。
京城有这寺庙十个,主持就是僧录司主事,发放度牒,祭天做法师,一般皇城有丧才入宫,平时没什么大事。
黄昏时分,寺庙后院板车上躺着一个短发年轻人。
流里流气,嘴里咬着半节干草,枕手望天,不知在想什么。
这就是丛性,国师圆寂前捡到的孤儿,辈份奇高。
比卫时觉大三岁,师兄们圆寂,师侄根本管不了,求都督府扔到京卫武学。
与勋卫混一起,当然会犯戒,师侄又无法逐出师门,很特殊的一个人。
外城混子里的一霸,仗着武艺高强,经常砸赌坊找银子花。
若不是他独来独往,身后朋友太多,早被官府重点照顾了。
一群小沙弥砍柴完毕,到板车前躬身,
“师叔祖,今日柴劈完了,弟子们该去做功课。”
丛性头也不回道,“明天加倍,佛祖不喜欢懒惰的沙弥。”
小沙弥没敢反驳,行礼后到大殿做功课。
天黑之后,丛性出门。
大街上左右瞧瞧,确定无人注意,向西边胡同而去。
小巷子走了一会,快速翻身进一个小院。
正屋一盏油灯,门口搓搓手,丛性一脸猴急,“娘子,贫僧来了。”
嘎吱推门,闪电跳出去,全身戒备。
一人坐在主位,一个俊俏的寡妇,脖子架着刀,吓得浑身发抖。
丛性看清脸,大大咧咧走进来。
“卫老大,有事说事,欺负一个妇人太跌份。”
宣城伯一挥手,部曲把寡妇带去厢房。
一脚踢开地下的箱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丛性看一眼,摸摸鼻子道,“贫僧可以帮忙,绝不做狗,一边去吧。”
宣城伯拍拍膝盖,略微叹息,“丛性,你一身武艺,管不住二两肉,不如从军。”
“贫僧若想从军,早跟你家老三跑了,去年离京,他还说羡慕贫僧,做军门又怎么样,还不是…呵呵,大哥别生气,卫老三过的太累,咱睡睡女人,佛祖保佑一辈子。”
宣城伯立刻转为凝重,“三弟现在需要你!你们是兄弟吧?”
丛性眨眨眼,“贫僧还不想去地府见兄弟,大哥你直接说事,不要绕弯弯。”
“收了银子,杀一个人、惩戒一个,然后去山东。”
丛性一愣,“都督府差官都是武学师兄弟,下午在街边遇到,他们说海船炮击水师,白毛鬼真的杀了老三?”
宣城伯深吸一口气,“三弟并非死于某个人之手,主持把你扔武学,学过兵法吗?”
丛性有点急,“哎呀,贫僧就发愁你兄弟俩这教训人的样子,老三可以忍大哥二哥,贫僧实在不想听伯爷叨叨。”
“不说清你会做错事,你得明白三弟为何遇刺。”
“法无定法、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老三借势而起,成为势主,走到尽头,贫僧又不是傻子。”
宣城伯眼神一亮,“文明果然没说错,你除了管不住裤裆,确实是个聪明的家伙。没错,三弟起于借势,死于造势。”
丛性在旁边落座,“贫僧的师兄弟都是些高门子弟,个个一肚子坏水。识势、顺势、借势、造势、破势、治势,乃功业六势,卫老三两年成为势主,已经够快了,刚造势就死了?”
宣城伯点点头,“大明的势借尽了,朝鲜刚刚造势,对手非常敏感,既然不能直接碰,那就需要另想他法…”
“等等等等…”丛性连连摆手,“大哥啊,你别跟贫僧打机锋,贫僧在庙里从小听到大,早听吐了,听您这意思,时觉还活着?”
“造势若成,你自然会见到,造势失败,你们会在地府见面。”
丛性挠挠下巴,不想跟卫老大绕了,“给贫僧三百人,咱搞几个大案,不就是弄死白毛鬼嘛,杀人有什么难,杀恶也是度人,贫僧没那么迂腐。”
“人多没用,你一个人就够了,今晚就去做事。”
“杀谁?”
“乔于龄,河南举人,中书舍人,刑部尚书乔允升的儿子!”
“惩戒谁?”
“翰林编修,姚希孟。”
“听起来是个阴谋,说清关键,否则贫僧难免出错。”
“卫某不知谁是主谋,但东林在觊觎三弟爵位,乔允升乃北臣联系人,他们反应太快了,一定与刺杀案有某种关系,把乔允升逼走,文武失去缓冲,默契被打破,朝堂乱起来,才能浑水摸鱼,抓出主谋。”
丛性挠挠头,“贫僧依旧糊涂。”
宣城伯说了一遍耶速会刺杀,以及凶手在朝鲜海峡无事生非、炮击船只暴露行踪。
丛性听完马上明白了,“大哥到底是大哥,够阴险,咱们照猫画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贫僧隐蔽凶杀,然后露面惩戒,让他们自己吃一泡屎,对吧?”
宣城伯满意点点头,“你不会有事,天亮带着相好出城,有人接应掩护,到山东与等候的兄弟接头,去江浙做事。”
“做什么事?”
“过你梦寐以求的替天行道日子,调查几个海匪家族,天下豪门都有隐族,查清楚,一个不得放过。”
丛性双手搓脸,“好啊,贫僧对战事没兴趣,老三若说有暗中的勾当,贫僧早就跟他离开了。”
宣城伯一踢脚下的银箱,“这里面有地址,反正你都认识,乔于龄与他爹不住一起,在阜财坊有个小院,你可以审一审,别耽误事,今晚必须结束,不要联系卫某,若有消息,到山东告诉那里的兄弟。”
丛性看他离开,马上叫住,“等等,老三掌握武权,为何不直接破势?”
宣城伯扭头认真看着他,“两年前,三弟也是你这想法,出去一趟长大了,你也需要经事。
直接破势,就是打打杀杀,报应不在对手,而是手中刀会出问题,老三不过十万人,放万万人里面,就是一个屁。
这与武力强弱无关,再快的刀,能杀几个人?一旦开启杀戮,就得不停杀,士兵不吃不喝、不养家了?百姓不种地了?工匠不做活了?主将有生活,士兵能杀一辈子吗?
沉迷打打杀杀,身边全是贼,你听过贼能治世吗?百姓会跟随一个杀戮的贼吗?他们的孩子还做贼吗?
三弟可以在辽东杀戮,可以在外海杀戮,在大明境内杀戮,必须明确敌人。唯一正确的做法,造势、破势、治势一起进行,不思治世,杀戮的后果全是绝路。
正统一旦浑噩,打打杀杀必定沦为张角黄巢之流,喊声再大,杀性再强,终是嫁衣,非臣非公,死无葬身,愚蠢下贱。”
丛性就说一句,被劈头盖脸教训,无法接茬。
宣城伯再提醒一句别节外生枝,扭头到隔壁,一转眼消失不见。
丛性挠挠头到厢房,寡妇还在发抖,连忙安慰,“娘子别怕。”
寡妇更怕了,“妾…妾认识伯爷,死…死定了。”
军户女儿,丛性早认识,十六岁死了丈夫,勾搭一起快十年了。
丛性直接抱起,回正屋让她看看地下的银子,
“这是伯爷给的喜银,咱们抓紧时间,天亮出城,做夫妻南下,到南直隶做鸳鸯,给贫僧生儿子。”
寡妇大喜,“郎君答应生孩子了?”
“当然,快快快,等不及了,今晚就生,明天咱就远走高飞。”
寡妇忘记恐惧,顿时滚一起。
卫时觉很多话,就是跟这花和尚学的,去年还见了一面,大势未定,也没想带他到辽东厮杀。
花和尚在寺庙长大,却是京城混子,江湖手段层出不穷。
皇帝无法下令动手,宣城伯却知道,三弟有个朋友,是更好的暗探负责人。
这花和尚一个人就能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