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入伙了。
送信的计划搁置。
忽悠人去抓凶手,比送信更重要。
若以后到吕宋、旧港找西班牙人,万一他们换防回国呢。
三个月后,此事很可能无法查了。
郑芝龙做事很干脆,天黑前出发到长崎。
卫时觉需要提前回平户城,让松浦隆信派船去找送他来的人,然后去长崎查清西班牙人停留位置。
郑芝龙随后会以送船的名义,带海匪进入港口,中间玩个时间差。
远洋船靠岸,没有码头帮助,根本无法动弹,港口直接挟持,小船拉着调头离开。
至于幕府的态度,不用管,幕府只收税,没有安全义务。
卫时觉到海湾看李旦的船,有一百三十艘。
大约二十艘远洋船,其他都是福船和鸟船。
虽然也可以远航,抗风能力很差。
而且李旦的远洋船是高体船,比遇刺时候的盖伦帆船还高一层,是欧罗巴淘汰三十年的克拉克帆船。
正因为克拉克帆船掉头缓慢,无敌舰队才失败,开始更换盖伦帆船。
这船可能在东亚还行,去海况复杂的海域,尾楼高耸,极易招横风偏转。
上面十二门火炮,依旧比朝廷战舰猛。
卫时觉心痛摇头,海洋技术原本领先全世界,萎缩二百年,差距太大了。
欧罗巴需要绕行好望角,全程十万海里,两年才一趟。
他们从不惹大明水师,不是打不过,是没有性价比。
每年到东亚不过二十艘船,大明沿海水师每个省都有百条鸟船。
各省水师官兵缺饷荒废,但只要有银子,瞬间就是一支大军。
近海防御,还不到耻辱时刻。
正是借着水师军户编制,郑氏才能完成三千到三十万的膨胀。
卫时觉看了一会李旦的船队,对他们实力有个大概了解。
幕府说的三千多人,是说作战的亡命徒,是说‘海匪’,不是总人数。
这些船开动,需要的水手就得四千多人,都是做生意的伙计。
李旦有正经买卖,闽粤人、琉球人、倭国人、马来人、交趾人都有。
卫时觉观摩完船队,告别李旦,与几个带路的人离开。
昨天报名田川一黄的人,就是郑一官的老丈人翁昱皇,另一个陈识真就是真名。
他们两人将会带松浦隆信的船去联系幕府,然后陪卫时觉直接去长崎。
郑一官、李旦、颜思齐、李国助等海匪甲螺在海湾石头房子院内,看着卫时觉和几人骑马上山,消失在山顶,个个嘴角带笑。
李旦轻咳一声,“一官说的对,此人绝对不是和尚,但也绝不是朝廷的人,他收放自如,没有身份禁忌,若是朝廷的人,可没他这临机决断的本事。李某判断,是个边镇将门之后,大概犯了死罪,化名到倭国重生。”
郑一官点点头,“他内心抵触与朝廷打交道,正说明他可以联系到朝廷,大概是罪官之后。
刚才在船上,他打听船队组织,对兄弟们战法很不屑,说明他懂得如何组织训练,海战更需要技巧,空有蛮力,白白送命,若想做大,急切需要重新训练战术啊。”
李旦轻笑一声,扭头问道,“一官,他为何对咱们发自内心的信任?一个亡命徒屡次睡死,这可是大忌,装不来的。”
“因为咱们是匪啊,他也是。”
李旦摇摇头,“不,一官没有亡命天涯的经历,不懂亡命人的想法,逃命时候,只相信一种人,那就是永远不触及他原本身份的人,他不担心被人戳穿,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查,一旦查清他的身份,也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候,若想做兄弟,就不要问,他自己会交代。”
到底是老海匪,提醒郑一官,频繁试探的交流方式不妥。
郑一官学的也挺快,听后郑重点头,“感谢义父教导,孩儿会注意。”
李旦摆摆手,“你们兄弟去长崎,可以杀西班牙人,不要杀倭人,李某在长崎二十年,到处是兄弟,很容易误伤。”
郑一官与李国助同样躬身告别,他们带一千人绕西边,落后卫时觉一个时辰。
只要卫时觉与长崎奉行会面,水师就会放船队入港,两侧炮台也不会炮击,他们就能顺利靠近远洋船,近身战西洋人很菜。
另一边,松浦隆信借给众人一艘小型朱印船,顺着海峡南下。
这是逆风,本来就慢的朱印船更慢。
海上行船,比幽狱还锻炼性格。
航行一夜,他们联系到送人的水师了。
原来在佐世保,卫时觉顺带把这个大港给看了一遍。
没什么稀奇,很萧条,远远不如福江和平户。
换船以后,身边就剩下翁昱皇和陈识真了,平户藩的船只跟在后面,充当通信船。
郑芝龙与李国助并不远,上了望台,就能看到西北方向一个船队跟着。
时间卡的不错,第二天下午申时,来到长崎港外。
海湾本来就大,里面还有长崎河入海,长达三十里的港口。
就像一个长条形房子,门在中间,进门可以左右分开。
南边是造船厂,中间是民居,北面是长崎城官衙所在地。
入门处的海峡两头,是两座兵营,有六十多门火炮封锁航道。
地理位置不错。
朱印船很快在长崎当地水师带领下进入港口。
卫时觉看的出神,没注意翁昱皇和陈识真的反应。
北边六艘远洋船出现,他们两个脸色铁青,四肢发抖。
翁昱皇突然扭头,对朱印船头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头领点点头,翁昱皇没有向卫时觉交代一个字,一头跳入水中,游泳到通信船上,调头离开了。
卫时觉不理解他的行为,旁边陈识真解释道:计划有变,这不是吕宋总督的官船,修会碰不得,否则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他们比朝廷可怕多了。
卫时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远洋船桅杆顶。
六艘船挂着相同的旗帜,图案很显眼。
中间是IhS三个字母,上方一个十字架,下方是三颗钉子,圆形边框布满放射状光芒。
当前世界上最大的间谍组织、海盗集团、小偷帮会,他们没有国界,只有利益,他们开启了新的商业模式,一种‘挖心掏脑’的财富劫掠手段。
卫时觉熟知的光明共济还未出现,这个修会的财富、渠道、武力都是当今魁首。
船还是那艘船,自己绝对不会认错,性质完全变了。
卫时觉万万没想到,海匪不怕战斗,却害怕修会。
因为修会里有很多大明上层,他们是高官、是士大夫、是豪商、是大地主、是士绅。
没有一个普通人。
一个庞大的利益网。
海匪若截杀修会船只,西洋人不动手,海匪的家眷也会被诛杀殆尽,比朝廷更绝。
朱印船靠岸,卫时觉在码头看着远洋船,轻笑一声,“陈识真,匪永远是匪,一群内心没有根基的丧家犬,注定成不了大事,哪怕他有三十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