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丝毫没有生气,还有心思教导老婆,
“文映,这不是私仇,不需要惊讶。大明朝世袭罔替的人很多,影响天下的只有三家。
一家是皇帝,这是废话。
第二家是魏国公,徐氏稳定,就是江南钱袋子稳定,倭寇70人到南京,嘉靖皇帝把南京一堆人撤职,魏国公毛事没有,反而被安抚。
魏国公动不得,嘉靖朝之后,魏国公也不管海防了,一心做税兵,更加动不得,失去魏国公,就是失去江南,士绅将毫无监督节制,海瑞到江南都做不了半年巡抚,别人更不行,朝廷只能靠魏国公。
第三家很考验脑子,就是武勋旗帜英国公。
作为皇权的附庸,武勋必须保证皇帝的底线,但作为近亲,武勋对权力的恐怖记忆尤深,丹书铁券如厕筹,绝不允许皇帝武权过盛。
这事不需要商量,家家有传承记忆,大伙非常团结,你看张家,每一代都过的很累,张辅活太久了,堂堂国公,宁肯窝囊死土木堡。张辅的弟弟参与夺门,武勋共举张家为旗帜,谁都无法撼动。
别说怀宁侯、定远侯等后军勋贵,定国公、成国公等其他掌印也无法撼动张家,英国公掌握后军、掌握京卫武学、掌握天津卫和漕运,不仅有兵权,还有监督钱粮、掌握武将人事。
大明朝高级武官袭职都得后军签押,英国公若获罪或突然没这么个人,京城秩序首先崩溃,比帝位混乱还恐怖。
每一代皇帝的遗诏和登基大诰,都有英国公和魏国公,其余人没这待遇,夫人能感受到他们活的多累吗?
魏国公在南京,可能稍微轻松点,英国公是真累,大哥说过,英国公才是皇帝唯一的帝师,登基半年期间,每晚入宫教导,夫人能猜到什么?”
邓文映还是不信,“夫君为何这么判断?公爷是舅爷啊。”
卫时觉真的不生气,笑呵呵拍拍她,
“你应该说舅爷是公爷,调个位置完全不同,代入英国公的身份想一想。我当时若死了,英国公可以摆平一切,还可以把卫氏变为一门两爵,皆大欢喜。
皇帝不会让我死,否则派禁卫到辽阳做什么,东林完全来不及刺杀,伪君子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太快了,时间就可以证明是与武权有关人的所为。
皇帝和大哥都说,内廷派了一个人出塞,桃林卫送出去了,炒花部不知道。
到炒花,必须经过招毛兔,信使可不是一个人,还有四个随从呢,出塞就没了,根本没到鞑靼人地盘。
舅爷忘了个关键,招毛兔跟我关系更好,招毛兔没见过人,就算被猛兽吃了,牧民也该看见遗物啊,人哪儿去了?
还有一个,能驱使祖大寿的人很多,能让他立刻下决定的人不多,文臣需要来回写信交流,山海关的王象乾绕不过去,那还能有谁?
舅爷为了消除大哥的怀疑,还提前告诉大哥,皇帝派人去了塞外,大哥与叶向高说的时候,内阁根本不知道,可见东林当时还没决定。
如果从追查凶手开始,刺客来源永远无法查清,我这人不一样,把所有人看做主谋,一个一个排除,看谁最合适。
我反杀祖大寿,只是为了告诉主谋,我也不知道谁驱使,以此保证自己安全,我以为舅爷会问刺客的情况,哪知除了皇帝和孙承宗,别人都没问过。
那这就说通了,孙承宗是知情人,叶向高又不知道,这些条件合起来,就是北臣与武勋。紧急着,侄儿娶了孙家女,证婚人是舅爷,他们在收尾。夫人看看,英国公活的多累。”
卫时觉说的轻松,邓文映瞪大眼,喃喃道,“难怪夫君经营朝鲜。”
卫时觉摇摇头,“这是逼不得已,鬼才愿意来朝鲜呢。我的出身决定了,大明境内没法孕育力量,只能跑关外,辽东、河套、甘肃,三个候选地,后两个没有武权,辽东离开中枢又活不了,只剩下朝鲜了,我实际上是踩着朝鲜、经营辽东。”
“夫…夫君想做什么?”
“不是说过了嘛,我只做自己。”
“夫君为何让妾身拥有节制大权?如此一来,你…很危险。”
“没关系,文映和孩儿安全就好,等两年后,咱们不怕他们了。”
邓文映两眼泛红,“夫君太苦了。”
卫时觉哭笑不得给她擦擦泪,“咱自找的,怨不得别人,我对舅爷没什么特别的情谊,所以很容易判断。
别人也许害怕我逆反,皇帝从来不担心,但我也无法把命交给他,我跟你说过,大家都需要安全,皇帝需要、文臣需要、武勋需要、咱也需要。
这东西是死结,只有咱掌握武力,才能证明自己。
京城的消息,皇后怀孕了,若皇子活着,咱能对皇帝多点信任,若皇子死了,咱有多远离多远,被权力噬脑的人不能相信。”
邓文映又震惊了,“皇帝怎么会杀嫡子?”
卫时觉叹气一声,“这也由不得他啊,太康伯就是东林的人,张嫣就是东林,选秀后皇帝才知道,这些伪君子干涉皇嗣大序。
若嫡子继位、东林在朝,那武勋就是待宰的羔羊,会逼着武勋弑君;若嫡子想活着继位,东林就得滚蛋,武勋才会让嫡子继位,条件无法同时存在。
但东林滚蛋也得有个底线,可以落罪,不能全倒在血泊中,否则会刺激士大夫集体逆反,进而完全失去税赋,武勋、皇帝还是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你看看,舅爷多难,时时刻刻在做选择,哪边也不能倾斜,真替他心累。
中枢每个人都在刀尖上跳舞,但凡有一个不平衡,所有人都被穿刺,大明朝还没亡呢,中枢就会完全失能,谁继位都是瞎折腾,亡定了。”
邓文映终于听懂了,思索片刻道,“如此一来,夫君经营朝鲜,是替皇帝吸引目光,遥远保护皇嗣?”
卫时觉点点头,“也不全是吧,我想让皇帝做个人,他看起来笑嘻嘻的,完全是为了掩盖杀意,内心仇恨太大,杀意比我大多了。
明明知道张嫣是东林,他还能搂着睡觉;明明知道杀父仇人在朝,他还能笑嘻嘻做木工,你说他在忍耐什么?他越忍,将来动手越没底线。
皇帝本来想放过熊廷弼,现在却一直关押,这就是他不想忍的信号,我若死了,皇帝失去遗诏的筹码,杀意更大了,东林大员连致仕的机会都没有,全部得死。
反过来说,皇嗣若死了,谁敢信皇帝?虎毒不食子,我不敢信,舅爷更不敢,皇嗣的死亡,就是大明中枢信任的崩塌,就是大明的生死。
现在还好,皇帝好像也明白这个道理,慢慢理智了。文映可以在我身边,就是皇帝的善意,他提都不提你,就是在感谢我,但接下来怎么玩,不由我和皇帝,咱巩固自己的两条腿为主,随便他们选择吧。”
邓文映深吸一口气,“夫君和皇帝到底经历了什么呀。”
卫时觉咧嘴一笑,“成长!”
邓文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夫君在幽狱受苦了,当时不理解,差点失去夫君。”
卫时觉嘿嘿一声,捧着脸亲一口,“这世界唯一让人满意的事,就是我的婆娘。”
邓文映与他额头顶着,非常享受这声夸奖,“夫君,接下来真没危险吗?”
“应该没有吧,若有危险,舅爷早就警告了,他之前提醒我海商,是让我别插手海贸,这玩意是秩序关键,不插手不行,但也要慢慢插手,消除对方戒心,从生意做起。”
“舅爷又变了?”
“英国公没变,变的是形势,我改变了大势。若真有危险,舅爷就会安排退路,比如,安排大哥掌控御马监,控制府事,教我如何做大,教我如何运用权力。”
邓文映眼珠转一圈,“这是为何?”
“说明英国公也失控了啊,他只做亲人舅爷,国公的身份完全没用。敢来刺杀,老子放弃东虏,掉头南下,连他们祖坟都刨了,这话已经告诉过韩爌了,他们应该不傻吧。”
邓文映点点头,“夫君鬼精鬼精,莫名其妙的话,事后都大有道理,妾身要生二十个孩子,总有一个赛过夫君。”
“哈哈,夫人还是好好做你的将军吧。”
邓文映轻松了,脸贴脸靠身上,“夫君,爹爹说你的兵法毫无痕迹,是什么呢?”
卫时觉想了想,“这不是兵法,是玩游戏。”
“说说呗,妾身若能学会呢。”
“直接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文映,若让你去占据一片地盘,那里有兔子、梅花鹿、牛羊群、豹子、野狗、老虎,你认为最先赶走的东西是什么?”
“老虎啊!”
“错,最先杀死的应该是草,杀了草,一切食草动物都活不了,何必去冒险,豹子、老虎等猛兽不用管,要么饿死,要么滚蛋。”
邓文映眨眨眼,好像懂了,“历朝历代,百姓真可怜啊。”
卫时觉拍拍她的脸,“睡吧,我听过一句话,饱含正念做个坏人,就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可能这是做大事必须经历的门槛,我把它归为选择,咱们只负责自己。”
邓文映点点头,靠在肩膀入睡。
两人交流太久了,卫时觉还迷迷糊糊的,门外传来钱紫蕾的声音,“老爷,家里来信了,海商来了。”
卫时觉睁眼,给邓文映盖好被子。
老婆还迷糊着呢,大概猜到他要去汉城,搂着脖子亲一口吻别,继续睡觉。
卫时觉出门,刚到寅时,钱紫蕾拿着一封信,“老爷,家主的信。”
信是御符纸,上面一句话:小人只能联系江浙海商十三家,这时间海上很危险,他们需要沿着海岸绕圈,到期未知,生意可谈。
卫时觉对这印签很熟悉,御符都有编号,这是随身的乙号,想作假不可能,“谁来送信?”
“商号的一个掌柜,妾身认识,海上遇风浪了,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老爷不需要去汉城,他们从山东绕过来,就在外海。”
“哦,你休息吧,我带部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