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打完了。
结果在中枢的预料之中。
前线有前线的想法,但京城想法大多一致。
卫时觉的打法他们想不到,但他们能猜到一定很耗钱。
结果确实如此。
大冬天连着出击三次,来回转战三千里,把奴酋逼着在腊月搞迁徙。
毁掉工坊、杀了工匠、还杀了一万三千虏兵。
毁掉叶赫、哈达百万斤草料,让奴酋多出几万累赘。
努尔哈赤更困难了,更无法出击辽西了。
按照计划,朝廷该召回了。
不过…朝廷已休沐,等开春再说吧。
大年三十。
乾清殿,朱由校面前同样放着三封信。
一封信来自魏国公,详细叙述了卫时觉与汤宗晖的对话:…人心的成见就是障碍,破障需要的不是刀子,也是刀子,先得刀子破成见啊,破掉成见才能改变脑子…谁也不是圣人,谁也不是傻子,人与人的区别,就在坚持二字。
这封信若是别人传过来,就是夸赞,徐弘基传过来,明显诛心。
第二封信,来自致仕大臣方从哲,上面一堆密密麻麻的名字,这是魏忠贤好不容易与方从哲深谈后,得到的结果。
第三封信,是卫时觉在奏报之外,给皇帝的私信,讲述了一遍战事经过,也讲了纳妾科尔沁和朝鲜翁主的事,还讲了李家的事。
李氏投降仇人,只有一个解释,升米恩斗米仇。
辽人恨大明,甚过恨建奴。
朝廷必须搞清楚一件事:辽东现在没有明人。辽人是大明朝抛弃,硬塞给努尔哈赤的力量,是大明中枢权争的结果。
朱由校在锦榻坐着,手里转着一个刨子,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魏忠贤从门外进来,挥退小内侍,把一张纸恭敬放在桌上,笑呵呵道,
“恭贺陛下,明日太庙大祭,首辅拟了一篇华丽的耀功祭文,自万历四十三年的颓势,被卫军门止住了,陛下足可告慰列祖列宗。”
朱由校指一指第二封信,“这上面的名字,都联系过了吗?”
“回陛下,还有十来人没有联系,六部和属衙现在辞官的不少,明明是不想参与争斗,辞官非要骂奴婢一句,矫情的恶心。”
朱由校被莫名逗笑了,“人人为自己,他们骂你,那是他们咬定魏大伴无法传承,不骂东林,是为了在士林留后路。”
魏忠贤讪讪笑了一下,无法接茬。
朱由校收起笑脸,淡淡说道,“你侄儿魏良卿反正跟你改了姓氏,既然是荫恩锦衣卫指挥佥事,那就以佥事身,提督锦衣卫南镇抚司吧,朝臣管不着亲军衙门。”
魏忠贤的笑脸一收,“陛…陛下,这个早了一点。”
朱由校淡淡反问,“怎么?魏大伴还怕参与钱粮分配?”
魏忠贤连忙站直低头,“皇恩浩荡,奴婢侄儿是个农夫,难免需要点帮手,他什么也不懂,奴婢还未准备好人手。”
“魏大伴自己安排吧,若卫卿家回来,你也有战事的功劳,卫卿家封爵,你侄儿也可以给个太子太保,左都督。”
魏忠贤扑通下跪,“奴婢万万不敢分润辽东战功。”
“你不分,就被朝臣分了,武勋又不会碰。”
魏忠贤下意识抹一把额头,“陛…陛下,奴婢斗胆,此刻不宜对武勋出手。”
“放屁,朕是给卫卿家留点力量,他做事需要厂卫,陈山虎不够格。”
魏忠贤顿时长出一口气,吓死人。
朱由校纳闷扫了他一眼,“魏大伴害怕英国公?”
魏忠贤点点头,倒也没隐瞒,“陛下,奴婢逐渐收集消息,京城到处是武勋的眼线,内阁六部除了在朝堂,出门拉泡屎都躲不过别人的眼睛。”
朱由校眉头一皱,“你在说什么?”
魏忠贤咽口唾沫,“教坊司胡同附近有百多个女子,是别人的外室,外城还有二百户…”
把卫时觉当初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朱由校冷笑一声,“这点事就把你吓成这样,武勋六十家,并非铁板一块,你既然害怕,不如再收买几家武勋。”
“陛下,收买也是…”
“朕当然知道,收买武勋也是人家送过来的,但人就怕互相猜忌,多给点好处不就行了。”
魏忠贤连忙答应,“陛下圣明,奴婢肤浅了。”
朱由校扔下手中刨子,指一指第一封信,“魏国公给朕送私信,你怎么看?”
“回陛下,时机不对,早一点晚一点都行,偏偏卫军门奔袭成功的时候,南边对辽西过度关注,也许与海贸有关,卫军门影响了别人的生意。”
朱由校点点头,“朕与你判断一样,若是别的将军,估计雪片一样的弹劾,骂杀降、杀辽民、私用金牌、与科尔沁、察哈尔勾连,现在英国公可以帮卫卿家挡住南边来的算计,但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魏忠贤闻言认真思索片刻,“陛下,若豪商如此急切,卫军门很危险啊。”
朱由校嗤笑一声,“错,卫卿家一点不危险,你是用自己的位置思考,卫卿家很安全,现在满朝害怕他遇刺,没人敢去刺杀。”
魏忠贤也反应过来了,“是,卫军门牵扯太大,谁都无法收尾,奴婢想多了,那宣城伯应该很烦,大家都在明里暗里劝卫军门主动回朝。”
“是啊,魏大伴怎么看?”
“奴婢认为,一年时间,拖一拖问题不大。”
朱由校直接摇头,“问题很大,不是别人要刺杀他,是卫卿家会逼着所有人算计他,魏大伴与朝臣一样,都小看了卫卿家执拗的脾气。
朕很早就认识他,一个沉默的人,在幽狱九个月,他的意志强大,根本不会管别人怎么想,纳外族之女,对别人来说是麻烦,对他来说就点屁事,卫卿家专门写信告诉朕,结合他对辽人的评断,魏大伴猜猜,他要干嘛?”
魏忠贤两眼慢慢大瞪,“卫军门要采取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开春灭虏。”
朱由校翻了个白眼,“胡扯,辽西不可能一下灭掉建奴,卫卿家是奇才,不是神仙,但他的想法已经变了,之前他想带更多人到辽西,现在对辽人回归大明不再抱有期望,既然完全是敌人,下手就没忌讳了。”
魏忠贤深吸一口气,“奴婢惭愧,最近一直在关注朝事,忘了卫军门的脾气,其实他说过,天下缺少坚持。”
“是啊,那他会做什么?”
“奴婢认为,还是冬天这样的奔袭,但更狠毒…不对,是更绝情,卫军门不仅要处理科尔沁,朝鲜也难免遭殃,他既然要回来了,那就会彻底做绝,海商也别想去走私,这么一来…还真是逼着所有人算计他。”
朱由校点点头,略显发愁,“魏大伴现在知道危险了吧,英国公一个月前给朕送了句话,说海商难免插足辽东战事,朕一时没明白,等打完才知道,卫卿家若彻底困死东虏,自然破坏了朝鲜的生意,那就是海商的生意。”
魏忠贤眼神一亮,“陛下,咱们忽视了更关键的问题,既然卫军门要困死东虏,那建奴比任何人都能感觉到危险,他们一定会做点战场以外的事,以配合朝中拖住卫军门。”
朱由校也跟着眼神一亮,下地来回踱步几趟,突然一停,
“魏大伴脑子好使,你该关注一下辽东,让别人继续与东林磨蹭。建奴若乞降,朝臣一定会派使者,朕也不得不派,海商有时间在朝中发力,瞬间把卫卿家困住了。”
魏忠贤点点头,“方从哲通过亓诗教提醒奴婢,辽东战事一旦结束,可能会内外发力,卫军门打的太利索了,奴婢没想到这么快。”
“不!”朱由校再次摇头,“卫卿家不会给朝臣插手的机会,朕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同时纳妾一个鞑靼公主、一个朝鲜翁主了,他需要插手的名义,那朕就给他一个名义。传中旨,册封卫卿家妾室文氏、科尔沁公主、朝鲜翁主为大明一品诰命。”
四个一品诰命,魏忠贤惊呼一声,转瞬又大赞,“陛下圣明,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判断卫军门要回来了,陛下准备封爵了,义慈夫人即将做伯夫人,武勋妾室生儿女均有诰命,那就不扎眼了。”
禁宫的主仆一顿推理,比多数人看的更清楚。
朱由校微笑点点头,“原来咱们只需要做如此简单的事,看来卫卿家已有定计,且很快会动手 ,咱们看他如何彻底困死东虏,就算以后是别人所灭,他也会升侯爵,那朕就更容易掌控朝政了。”